″仇世民早己经站起来,伸个懒腰说:"你先睡吧,来日慢慢说。
我得赶紧多搞一点路上的口粮,总不能拿你的大名叫官府一路给咱送吃的吧。
"他边说边从土墙摘下一条扎满飞镖的皮带,扣在裤腰上。
飞镖锃光瓦亮,照到豆油灯时,便有亮光滑溜而过,显见得是上好的钢水。
“可能的话,尽量多搞一点。
"仇世民“咽″一声,脚步有点虚浮,向外走去。
洪凡进见他消失在细雨绵绵的夜色里,就摸上床,倒头便睡。
第二天,洪尘进在焦香焦香的烤肉味里睡醒了。
睁眼便见仇世民倚着门框盘腿在椅子上打坐。
洪尘进翻身下床。
放晴了,阳光照进峡谷,在溪流映射下,显得眼花缭乱。
仇世民回头瞧他,立马哈哈大笑。
离开金门到这儿隐居五年,他头一回放声大笑。
他觉得他的笑声有点陌生,但又很熟悉,就像昨晚与洪尘进重逢时的感觉。
他深切体会到笑原来是这么愉悦的事。
引他发笑的是洪尘进的脑袋。
这家伙离开浙江沿海时,除了留下铜钱大小的一绺子头发打成筷子大小的小辫,其余都剃去,且刮得精光,人们管这辫子叫做金钱鼠尾辫。
洪尘进的辫子软趴趴的,原先剃得精光的头皮,己经冒出半指来长的头发,颤颤抖抖的,小辫倒像乱草丛中俯伏着一棵挨了雷劈而倒垂的小树。
洪尘进举手摸着自己的乱发,嘿嘿笑着:"说真的,我这一个月来都想像着自己的熊样,老兄笑成这样,我明白了,普天下女子见到我,都得恶心到呕吐,简首糟糕至极。
″仇世民忍住笑说:"不会呀,鞑女觉得你这模样好呀,美得不可方物。
″"鞑女还是女人吗?
不过,江南也没有几个真正的鞑女,都是父亲、兄弟或者儿子做汉奸屈膝于***,才让她们变成鞑女。
""你一路上都没剃过发吗?
""你懂事起都站着撒尿,几十年了,有一天你来到一个都蹲着撒尿的夷蛮之地,你会跟着蹲下来吗?
小弟一路前来,压根儿没想到剃发这码事。
""这下好了,禽不禽兽不兽的。
""忍一时罢。
出来前,大司马叫人给我剃发,剃发前拜天地,拜祖宗,倒像要入洞房的。
瞒不得老兄,老洪在父母仙逝时哭过流过泪,这是平生第三次流泪。
剃发时一首泪流不止,忍都忍不住。
"仇世民看着他那把眼睛挤成一条缝的肥胖眼皮和凸起的泪袋,不禁心生同情。
其实他的眼皮和泪袋并不是哭出来的。
仇世民头一回见到他,他就是这样子,脸上的肉全削下不足一两,眼皮泪袋少说占半两。
洪尘进探头向外门外张望,几根木柱撑起茅草盖顶的所谓厨房里,铁架上卧着一头烤得焦黑的野猪,铁架下木炭余烬将息。
旁边一堆猪杂水,再旁边两头并排的大狼,躺在地上,脑门上都垂下一块白布条。
不用说,这是两块系金镖的布条。
金镖在狼的脑袋里。
洪尘进心生佩服,这一手他可做不到。
"你杀两头野狼干啥?
″"除剥皮能有啥用。
它们自送上门,我只不过顺手赏给它们两镖罢。
""兄长这么多年不剃发,***不纠缠吗?
""这里是土匪的天下,不是***的天下。
方圆数十里,也只千百个人。
几年前揭重熙督师的义军失败,男女老幼都叫***杀光了。
这几年才有湖广、福建的逃避苛捐杂税,远离故土到这儿居住。
村民不交皇粮国税,只须向强梁好汉交保护费。
我到这儿后,这个村连保护费都省下了。
""你打跑的?
"“他们头一回来收保护费,打过一回,大头领下山再打后,就没来收了。
山贼路过,偶尔还向我孝敬些吃用的,大致怕为兄的坏他们的事罢。
""这伙匪寇还算懂事,可堪收为朝廷所用。
""猪烤得差不多,收拾一下,咱就上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