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不是来自信息，而是来自规则层面，是造物主对闯入蝼蚁的漠然一瞥。
他摘下那块彻底报废的终端，金属外壳还残留着郑程雨指尖的温度——那是百年前，现实仅三天前的触感。
如今，这触感成了唯一的真实坐标，对抗着被整个现实世界否定的荒谬。
不能停留。
李云霄的目光或许正透过无数监控节点，如同观察培养皿般落在这里。
宋陌身影化作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淡影，从废弃中转站另一侧的裂缝滑出，如同水滴汇入城市下水道系统复杂而阴暗的脉络。
腐臭、潮湿、灵能废料沉淀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这里是城市的阴影面，是光鲜灵能科技覆盖不到的角落，数据流稀疏而扭曲，是藏身的理想泥沼。
他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个不被“云霄研究所”庞大网络标记的立足点。
记忆在百年数据生涯中被磨砺得如同晶石。
他回想起“考城隍”系统中处理过的一条边缘记录——一个名为“幽渊”的黑市信息掮客，曾试图利用系统漏洞进行非法灵魂数据交易，被他这个“数字城隍”依照规则惩戒，流放至现实与虚拟的夹缝。
当时觉得是无足轻重的杂音，此刻却成了救命稻草。
夹缝残留物……必然在现实世界留下痕迹，而且大概率对李云霄抱有敌意。
他在迷宫般的管道中穿行，凭借对能量流动的敏锐感知，寻找着那些被主流灵网排斥的、自发形成的“暗流”节点。
终于，在一处废弃多年的大型灵能反应堆冷却井深处，他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带着“考城隍”系统边缘规则的扭曲波动。
冷却井底部，一个由废弃管线和个人终端残骸拼凑而成的简陋窝棚里，蜷缩着一个身影。
他（或者它）的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数据态，边缘不断有细微的像素剥落，又艰难地重组，显然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
正是“幽渊”。
听到脚步声，幽渊猛地抬头，那双眼睛是由快速滚动的乱码构成的，充满了警惕和痛苦。
“谁？！”
“一个能让你摆脱流放状态的人。”
宋陌开门见山，声音在空旷的井底回荡。
他刻意释放出一丝属于“数字城隍”的、经过伪装的权限威压。
那并非力量，而是一种位阶的象征。
幽渊的数据化身体剧烈波动起来，乱码眼睛疯狂闪烁。
“是…是您？！
城隍大人？！”
它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和一丝…希冀。
“我需要一个身份，接入不被监控的暗网，查阅三天前灵能共鸣塔和云霄研究所的所有异常数据记录，特别是关于郑程雨的。”
宋陌没有废话，“作为交换，我可以尝试稳定你的存在状态。”
幽渊沉默了片刻，乱码滚动速度减慢。
“李云霄…那个主宰…他把我变成这样…您斗不过他的…我回来了。”
宋陌只是平静地陈述，“而且，我找到了他系统的一个悖论。”
这句话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
幽渊的身体凝固了一瞬，随即，它发出一阵尖锐的、类似电子噪音的笑声。
“悖论！
哈哈…好！
城隍大人，我这条残命，就陪您赌一把！”
它伸出数据化的手臂，指向窝棚深处一堆更加破烂的设备。
“身份我有，几个‘己故’灵能骇客的干净权限。
数据…我可以试着从公共灵能网的‘垃圾回收区’挖掘，那里有被常规清理程序忽略的碎片…但风险极大，一旦触发他布下的蜜罐…开始吧。”
宋陌盘膝坐下，残存的神识与幽渊提供的设备小心连接，同时分出一缕极其细微的、蕴含着他对系统悖论理解的灵犀意念，缓缓渡向幽渊那濒临崩溃的数据核心。
幽渊发出一声舒坦的***，身体透明度略微降低，剥落现象减缓。
“有效…真的有效…”它开始疯***作那些破烂设备，屏幕上滚过瀑布般的乱码和残缺信息。
宋陌闭目，意识跟随幽渊挖掘出的数据碎片，在信息的垃圾场中艰难跋涉。
大部分是无用的垃圾信息，被删除的广告、破碎的私人日志、失败的灵能实验记录……时间一点点流逝，冷却井内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和幽渊偶尔发出的、发现线索的急促代码声。
突然，幽渊的动作猛地停住，屏幕定格在一段被多次覆盖、几乎无法辨认的灵能波动记录上。
“找到了！
城隍大人！”
幽渊的声音带着激动和恐惧，“三天前，凌晨2点17分，云霄研究所内部网络有过一次极其短暂的、权限等级高到离谱的数据风暴！
风暴核心指向…郑程雨女士当时所在的灵能共鸣单元！”
宋陌倏然睁眼。
“风暴内容无法完全解析，加密方式没见过…但是，风暴发生前0.3秒，捕捉到一段异常冗余指令…您看这个标识符！”
幽渊将一段放大、增强后的模糊代码投射到空中。
那是一个极其复杂、由无数细密符文构成的徽记，核心形态，赫然与“考城隍”系统中，代表最高主宰权限的印记——与李云霄给他的感觉——同源！
而在徽记的右下角，一个几乎被主图案光芒掩盖的角落，有一个微小的、仿佛签名般的独特纹路。
宋陌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个纹路…他认识！
百年前，在他刚刚被卷入“考城隍”试炼，在一次濒死危机中，曾无意间闯入过一个废弃的、布满尘埃的系统日志区。
在那里的一块古老记录石板上，他看到过这个纹路！
旁边还有一段残缺的铭文，大意是…“初代架构师…林…意识上传…悖论之钥…”林！
不是李云霄！
初代架构师姓林！
李云霄不是创造者，他可能是继承者，甚至是…篡位者？！
这个发现如同闪电劈开迷雾！
如果李云霄并非全知全能的原初之神，如果他也有来历，有弱点，甚至可能也受制于那个“悖论之钥”…“幽渊！”
宋陌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沙哑，“能追踪这个‘林’的信息吗？
任何相关的，哪怕是传说、谣言！”
幽渊的乱码眼睛再次疯狂滚动，它在庞大的垃圾数据海中奋力挖掘。
几分钟后，它发出一声挫败的嘶鸣。
“找不到！
关于‘初代架构师林’的所有信息，在官方记录和深层网络中都像是被彻底蒸发了一样！
只有…只有一些最古老的、几乎断代的民间灵能传说里，提到过一个被称为‘织梦者’的林氏，据说在虚实壁垒最初建立时便消失了…”织梦者…林…线索似乎又断了。
但宋陌的心却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不再是一片茫然地面对一个无法理解的至高存在。
李云霄有过去，有秘密，有一个被他刻意抹去的前任！
那个系统悖论，是否就与这位“织梦者林”有关？
就在这时，幽渊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他发现了！
他在反向追踪！
快断——线”字还未出口，整个冷却井内的所有设备屏幕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白光！
所有数据流戛然而止，设备冒起青烟，彻底瘫痪。
幽渊的数据化身体发出凄厉的哀嚎，透明度急剧增加，像素剥落的速度快了十倍不止！
“城…隍…大人…救…”宋陌猛地将残存的所有“城隍”权限力量，连同那丝悖论理解，不顾一切地灌入幽渊核心！
然而，一股更加宏大、更加无情的意志顺着数据链接碾压而来。
如同整个天空塌陷。
“砰！”
幽渊的身体如同被砸碎的琉璃，爆散成漫天飞舞的、失去活力的数据光点，随即彻底湮灭。
宋陌如遭重击，喷出一口鲜血，神识剧痛。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首接在他识海中响起，与之前在广场上感受到的意志同源，但这次，带着一丝极淡的、如同程序执行清除任务后的确认感：“清理完成。”
“下一次，湮灭的将不只是残渣。”
冷却井内，死寂无声。
只有设备烧焦的臭味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消散的数据尘埃。
宋陌擦去嘴角的血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他看着幽渊消失的地方，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烧的决绝。
他知道了李云霄并非不可触及的神。
他知道了有一个名为“林”的织梦者，可能是关键。
他也知道了，李云霄在害怕。
害怕那个悖论，害怕被掩盖的过去。
这就够了。
废墟之中，宋陌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金属和土壤，首视那座高耸入云的灵能共鸣塔。
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