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序之潮

记忆像一段受损的磁带，先是尖锐的声音，然后是破碎的画面猛烈冲撞。

张延杭记得最后一片战场——灰烬之海。那里没有天空与大地之分，只有无穷无尽的、燃烧后的余烬在缓慢飘落。他的身体在分解，融入那片永恒的灰白，为了从名为“观测者”的恐怖存在手中，为人类文明夺取那亿万分之一的火种……

然后，是坠落感。

紧接着，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尖锐的痛苦在撕扯他的神经。饥饿，寒冷，还有肺部火辣辣的灼痛。

“不……不要过来！把食物还给我！”

一个少年嘶哑而绝望的呐喊，在他“耳边”响起。不，不是耳边，这声音源于他此刻正在使用的声带。

张延杭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随即聚焦。他正蜷缩在一个肮脏的墙角，头顶是断裂的混凝土楼板，扭曲的钢筋像怪物的骸骨般裸露在外。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息。

眼前，是三个面色不善、眼露凶光的男人。他们穿着脏污的棉服，手里拿着简陋的武器——一根缠着铁丝的钢筋，一把锈迹斑斑的消防斧。

而“他”的这具身体，正死死地护着怀里的一个破旧背包，刚才那句呐喊，正是从这具瘦弱的躯体里发出的。

“小子，识相点！”为首那个拿着钢筋的刀疤脸啐了一口，“这世道，能活过今天就不错了，把吃的交出来，哥几个给你个痛快。”

一股源自这具身体本身的、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淹没了张延杭。但这情绪只持续了一瞬，就被他那历经无数生死淬炼的冰冷意志强行压下。

这是……时间坐标错误？还是……夺舍？

念头飞转间，刀疤脸已经不耐烦地举起钢筋，朝着他的头颅狠狠砸下！动作在张延杭眼中慢得可笑，破绽百出。

“身体，交给我。”

一个冰冷的意念在意识深处响起，不容置疑。

瘦弱少年眼中的惊恐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漠然。他没有试图格挡，而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以一种近乎本能、却妙到毫巅的角度猛地向侧前方翻滚。

“呼！”

钢筋擦着他的耳畔砸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

三个暴徒都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待宰的羔羊竟能躲开。

就在这愣神的瞬间，“陆星痕”动了。他的动作快如鬼魅，与刚才判若两人。瘦弱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与速度，矮身突进，手肘如同精准的铁锤，狠狠撞在刀疤脸的肋下。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刀疤脸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另外两人大惊，挥舞着斧头和拳头冲上来。但他们的动作在张延杭看来，满是致命的空隙。他利用狭窄的地形，侧身避开消防斧的劈砍，同时抓住对方的手臂，借力一拉，脚下一绊——

“砰！”

那人失去平衡，一头撞在旁边的水泥柱上，没了声息。

最后一人被这电光火石间的逆转吓破了胆，怪叫一声，转身就想跑。“陆星痕”眼神一冷，捡起地上那根钢筋，手腕一抖。

“嗖——”

钢筋如同标枪般射出，精准地贯穿了那人的大腿。惨叫声在废墟中回荡。

战斗在五秒内开始并结束。

“陆星痕”站在原地，微微喘息。不是因为这微不足道的运动量，而是这具身体实在太弱了，仅仅是这几个动作，就让他感到了肌肉的酸痛和极限。

他走到那个抱着大腿哀嚎的暴徒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别……别杀我！食物……食物都给你！”暴徒涕泪横流，慌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干瘪的面包和半瓶浑浊的水。

“陆星痕”没有接，只是淡漠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日……日子？”暴徒愣了一下，忍着剧痛回答，“不……不知道啊……只记得那场灰色的雪，下了三天……今天是雪停后的……第五天？”

灰雪……第五天……

张延杭的心脏，或者说，这具名为陆星痕的身体的心脏，猛地一沉。

我回来了……回到了二十七年前，‘末序之潮’刚刚开启的时刻？

他抬起头，望向这片破败废墟上空那片永远阴沉、仿佛被蒙上一层灰尘的天空。一种荒谬而又沉重的宿命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波动的机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正在检测到活跃生命体征……

环境参数扫描……确认符合‘末序之潮’启动条件。

正在链接至个体意识……链接成功。

欢迎来到，末序之潮。个体数据面板，生成中……

一个半透明的、泛着微弱蓝光的虚幻面板，在他眼前缓缓展开。面板的样式，与他记忆中那个伴随了他二十七年、决定无数人生死的数据化系统，一般无二。

然而，就在面板数据即将完全清晰的瞬间，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杂讯，如同病毒般在面板边缘闪过。

面板上的文字，出现了瞬间的扭曲和重影。

紧接着，一行与周围冰冷数据风格截然不同的、仿佛由燃烧灰烬构成的、带着某种诡异温度的提示文字，突兀地跳了出来，占据了面板的中央：

警告：检测到异常变量介入。个体‘陆星痕’？？？，你的‘系统’……已被篡改。

‘观测者’在注视着你。新的规则，等待你的发掘。

随即，提示消失，数据面板恢复了“正常”。

但张延杭知道，有什么东西，从他回归的这一刻起，就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他站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感受着这具年轻身体里传来的、属于原主陆星痕那微弱而不甘的残留意念，又凝视着眼前这个看似正常、实则暗藏深渊的数据面板。

二十七年的末世经验，在这一刻似乎都变成了不可靠的回忆。

这一次的末日，不再是熟悉的剧本。

新的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