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树下的熙语

六月的风带着燥热吹进教室，窗外老樟树的叶子被晒得发亮，蝉鸣此起彼伏，织成一张裹着青春气息的网，将整个高三（2）班笼在一片慵懒又焦灼的氛围里。

距离高考只剩最后一个月，课桌上堆叠的试卷比窗外的树叶还要稠密，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落在同学们紧绷的肩膀上，像是无声的催促。

唐熙语趴在桌上补觉，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方投出浅浅的阴影。

她昨晚赶模拟试卷到深夜两点，草稿纸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演算步骤，此刻睡得正沉，嘴角还微微抿着，像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像只满足的小猫。

桌肚里，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叮嘱信息，很快又暗了下去，没有惊扰到她的好梦。

周景榆坐在她斜后方的位置，笔尖顿在数学练习册的最后一道压轴题上，草稿纸上己经画了三页辅助线，思路却卡在了最后一步。

可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越过前排同学的头顶，落在那抹纤细的背影上。

阳光透过窗户，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连落在她肩头的粉笔灰，都像是有了温柔的轮廓。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校服领口露出的一小截白皙脖颈，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起伏。

“周景榆，这道题你解出来了吗？”

同桌陈宇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了然地挑了挑眉，压低声音调侃，“又看唐熙语呢？

我说你暗恋人家多少年了，从小学一年级在幼儿园抢同一个棉花糖开始，到现在高三，整整十二年，够能藏的啊。”

周景榆猛地收回目光，耳尖不易察觉地泛红，迅速低下头假装演算，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以此掩饰自己的慌乱：“别瞎说，做题呢。”

他的手指有些僵硬，刚才那道题的思路瞬间断了，只能重新在草稿纸上画起辅助线。

陈宇嗤笑一声，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八卦的兴味：“瞎说？

我可是有证据的。

上次春季运动会，她跑八百米摔倒在最后一圈，是谁扔下手里的接力棒，冲上去比裁判还快？

是谁把自己的保温杯递过去，还特意兑了温水，连温度都刚刚好？

还有上周三，她忘带语文书，是谁趁班主任转身写板书的功夫，偷偷把自己的书推到她桌子底下，自己却抱着一本笔记本硬撑了一节课？”

每一件事，周景榆都记得清清楚楚，比记得任何一道数学公式都要牢固。

那是去年春季运动会，唐熙语向来不擅长运动，却被班长硬拉着报了八百米项目。

她穿着红色的运动服，在跑道上显得格外单薄，跑到最后一圈时，脚下一滑，重重摔在塑胶跑道上，膝盖瞬间渗出了鲜红的血珠。

周景榆当时正在看台上准备接下来的4x100米接力赛，手里还攥着接力棒，看到那一幕时，心脏骤然缩紧，什么班级荣誉、比赛成绩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几乎是凭着本能冲了下去。

他蹲在她身边，看着她膝盖上不断涌出的血珠，声音都在发颤：“疼不疼？

有没有摔到别的地方？”

那一刻，他甚至忘了去扶她，只是下意识地想确认她有没有事。

唐熙语仰头看他，眼眶红红的，却还强忍着眼泪，挤出一个笑容摇头：“没事，就是有点丢人，跑最后一名还摔了。”

他把她小心翼翼地扶到医务室，笨拙地帮她消毒，医用酒精碰到伤口时，唐熙语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他的手也跟着顿住，动作放得更轻了。

手指触到她微凉的皮肤时，自己的手心却全是汗。

后来他跑回教室，把灌满温水的杯子递过去，看着她小口小口喝水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连她膝盖上的伤口都像是疼在自己身上。

至于语文书，是因为前一晚唐熙语在电话里跟他抱怨作业太多，熬夜到很晚，肯定会忘带东西。

他特意早起了十分钟，把自己的语文书仔细放进书包，又在扉页上贴了一张她喜欢的小熊贴纸，就等着她上课前焦急地找书时，“恰好”让她发现。

那节课，班主任抽查背诵，他只能凭着记忆跟着大家一起念，幸好没有被点名，才勉强蒙混过关。

上课铃响起，语文老师抱着厚厚的教案和试卷走进教室，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唐熙语猛地惊醒，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伸手在桌肚里翻找语文书，翻了半天却只摸到了数学和英语课本。

她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眼神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周景榆。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桌肚外侧被轻轻推过来一个东西，低头一看，正是一本熟悉的语文书，封面上还有她之前不小心画上的小爱心涂鸦，扉页上贴着她最爱的小熊贴纸，上面是周景榆清秀工整的字迹。

她心里一暖，回头看了一眼周景榆，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嘴角的梨涡浅浅陷进去，小声说：“谢啦，周景榆。”

周景榆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漏跳了一拍，连忙转过头，假装认真地看着黑板，耳尖却红得更厉害了，连耳根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阳光落在他的练习册上，映出他刚才下意识写下的一行小字，又被他用涂改液匆匆盖住——“唐熙语的笑容，比夏天的阳光还暖。”

语文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文言文阅读，声音平稳而单调，像催眠曲一样。

周景榆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脑海里全是刚才唐熙语回头时的笑容，还有她说话时温柔的语气。

他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前排的背影，女孩正低头认真地做着笔记，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阳光落在她的发梢，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想起小时候，两人住在同一个家属院，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唐熙语总是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喊他“景榆哥哥”。

有一次，她被院子里的大黑狗吓到，扑进他怀里哭，他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安慰，说以后会一首保护她。

那时候的承诺，他一首记在心里，从童年到少年，从未改变。

只是后来，他们渐渐长大，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依赖他，开始有了自己的朋友和小秘密，而他的喜欢，也从最初的保护欲，慢慢变成了小心翼翼的暗恋。

他不敢说出口，怕打破这份多年的默契，更怕说了之后，连这样默默陪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下课铃响起，唐熙语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过身来，手里拿着语文书，笑着对周景榆说：“你的书我看完啦，还给你。

对了，刚才老师讲的那个虚词用法，我还是不太懂，你能再给我讲一遍吗？”

“好。”

周景榆立刻点头，接过语文书，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指，两人都愣了一下，又迅速收回。

他定了定神，翻开书，指着那篇文言文，开始耐心地为她讲解，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蝉鸣依旧，阳光正好，教室里弥漫着淡淡的纸张气息和少年少女之间，未曾言说的温柔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