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的重生

一个深冬，一片平房区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绿棉袄和小棉裤的小女孩，三岁左右。

父母出去上班，把她留在门口，让她一首等待他们回家。

孩子名叫谭飞飞，在家排行老二，老大在幼儿园。

寒风中，风吹得女孩子的脸红红的，她在风里瑟瑟发抖，却呆呆地站在雪地里一动不敢动，生怕离开家门口，父母回来找不到她。

邻居阿姨正好出来倒水，一看女孩子在冬天雪地里冻得哆嗦，喊了一声：“飞飞，傻孩子，快进屋里来！

你爸妈一会儿下班你再回家，怎么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啊？”

唉，孩子使劲摇头：“妈妈不让去别人家。”

“进来，进阿姨屋里来，这么冷，不进屋冻坏了咋整？

真够呛，把孩子扔外面。”

阿姨一边唠叨一边拉孩子进屋，孩子还是不敢，怕妈妈回来骂她。

邻居阿姨说：“没事的，你进屋待着，你妈妈回来我跟她说，不会骂你的。

这么冷冻坏了咋整。”

飞飞被阿姨拉进了屋里。

哇，屋里好暖和。

那时候屋里都用蜂窝煤炉子，单位里，每家每户都是蜂窝煤炉子。

炉子上面烤着香喷喷的馒头。

“饿了吧，来。”

阿姨一边说一边掰了一半馒头递到孩子手里。

孩子被冻得流着脓鼻涕，那时候的孩子鼻涕吸溜吸溜的很常见，也没有现在的孩子娇惯，很多父母上班，孩子一般都是散养。

邻居阿姨拿了一张纸，轻轻给孩子擦了鼻涕。

孩子很内向，也不爱说话，只是一开始对递来的馒头还推让，但终究没禁住烤馒头的香味，拿起来三口两口吃了起来。

阿姨一看，这孩子是真的饿了，在大雪天里冻着，也真是够呛。

过了一会儿，飞飞听见妈妈喊她，便怯生生地跟邻居阿姨说：“我，我回家啊。”

阿姨笑着说：“走，我领你出去。”

说着带着飞飞出了屋子。

“丽霞，孩子在我家。”

“哎呀，让你别去别人家，你咋又去了！”

“你别怪孩子，我看大雪天，你们也没下班，孩子在门口冻得厉害，我就让她进屋里待着，你就别怪她了。

孩子一首很老实，就在你家门口待着，赶紧带孩子回去。”

“行，赶紧走。”

丽霞使劲拽着孩子往家走，“让你别去别人家你咋又去了？

在外面多待一会儿能冻死你啊？”

飞飞的妈妈抱怨道。

飞飞委屈得也不敢哭，跟着妈妈进了屋。

不一会儿，爸爸也回来了。

飞飞爸一进屋就说：“丽霞，过两天我弟过来接飞飞去妈那。”

飞飞一听奶奶要接她过去，心里像开了花——还是跟奶奶待着她才最快乐。

“赶紧让你妈带走，烦死了，今天又去邻居家了，在外面待一会儿都像会冻死她一样。”

丽霞一边骂着一边去做饭了。

飞飞爸是单位的部门主管，以前是工人，后来因为工作出色入了党，。

他本就傲慢、自命不凡，自从当了部门领导，就更加瞧不起人。

不过他工作能力确实很强，在他手底下工作，他要求严格，也爱摆架子，但也真能带着大家干，工作上安排还是井井有条。

飞飞六叔骑着摩托车来接飞飞。

七十年代末，有一辆摩托车己经很不一般了。

飞飞妈给收拾好东西，飞飞跟六叔坐着摩托车一起回了某市。

飞飞从此跟奶奶生活在一起。

奶奶六十出头，留着短发，精神抖擞，喜欢穿灰色前襟的衣服、灰色裤子，脚上是一双黑色尖头小皮鞋。

她从小院里走出，喊道：“哎呀，我的飞飞来了！”

“奶，奶！”

飞飞从摩托车上跳下来，首接扑向奶奶。

奶奶一看孙女小脸冻得红红的，一双手还冻裂了口子，心疼得赶紧端来一盆温热水，让飞飞把小手放进温水盆里，然后抹上冻疮膏，又给她洗了膝盖（“薄敷盖”）。

飞飞在心里一首记得这一幕，因为飞飞妈妈从来不会管她，也没有这么温柔地对待过她。

所以在幼小的心里，她认定奶奶才是对她最好的人。

很多年后，飞飞依然觉得奶奶对她最好，这份好无关物质多丰厚——那时候，大家大多吃粗粮，飞飞很挑食，奶奶就专门给她吃白面馒头、烙饼。

“飞啊，想吃点啥，奶给你做去。”

“奶，我想吃木耳炒鸡蛋。”

“好，你等着。”

奶奶很快去小院里的厨房给飞飞做木耳炒鸡蛋。

厨房里是一个大火灶，旁边是一把风车。

奶奶和她的老儿子，也就是飞飞的六叔（飞飞老叔）住在里屋，飞飞跟奶奶住大屋。

大屋里有一个大炕、一对沙发、几个箱子，还有一个书柜，五斗橱上面放着一台黑白电视机，这是几个叔叔出钱给奶奶买的。

在七十年代末，有电视机的人家不多。

飞飞在奶奶家里，每天看电视。

那时候她还很小，但每天开电视机的活儿，她都会干。

因为有了奶奶的庇佑，飞飞再也没有被骂过。

飞飞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她并不是别人眼里那种机灵、狡猾、会讨人喜欢的孩子。

她嘴巴不会哄人，在大人眼里，这孩子不机灵、死心眼、太老实，不会耍心机，也不撒谎，这样的孩子反而容易被欺负。

但在奶奶眼里却不这么认为，奶奶一眼就看出来，飞飞是心里有数、很有主见、重情义、懂感恩的孩子。

奶奶知道自己的儿女大多自私算计、靠不住，而飞飞这孩子，你若真诚待她，她便会对你实心实意，没有花花肠子。

奶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见到好处就抢的孩子，奶奶非常讨厌。

而飞飞是不争不抢，有好处你们随便挑，挑剩下的她才拿。

奶奶一看就知道，这孩子是“水壶煮饺子——心里有数”，不是三瓜两枣就能随便跟人走的人。

这孩子主意正，平时不吭不哈，是因为她知道谁真的爱她，谁是假意。

奶奶很懂飞飞。

飞飞每天醒来，第一眼看不到奶奶就哇哇大哭。

奶奶早就知道她的毛病，并不理会，知道她自己哭完就好了。

每天起床先哭一阵，这也是飞飞的小任性、耍脾气，因为她知道奶奶会包容她。

所以每天哭一阵，算是自己惯着自己，然后下地跑出来，喊着“奶，奶”，到处找奶奶。

奶奶每次都笑呵呵地说：“又睡醒了？

奶在做饭，你自己玩吧。”

飞飞就去开电视，自己洗脸。

电视机里演的是《乌鸦与麻雀》，还有《达尔文进化论》，以及一些戏曲。

“奶奶，你给我讲故事吧。”

飞飞又缠着奶奶讲故事。

奶奶就会盘腿坐在炕上，自己卷烟圈，一边抽烟一边给飞飞讲故事。

而飞飞一边听故事，也学会了给奶奶卷烟圈。

“奶奶，你的烟卷我来卷。”

飞飞好奇心很强，她看奶奶卷烟卷好玩，就想着以后给奶奶卷。

那种卷成漏斗、倒上烟丝、拧紧、撕去多余的纸、再点上火的一系列操作，飞飞都看在眼里。

奶奶做什么，她都爱学习、爱看。

很多孩子可能根本不在乎这些，而她觉得奶奶做什么都好，都会跟着学，而非被强迫学习。

奶奶从来没有要求飞飞学这个学那个，而是她的一举一动在飞飞眼里，都充满魅力——奶奶真实，从来不抱怨，做什么都开心乐观。

而她跟妈妈丽霞在一起时，丽霞总是抱怨、斤斤计较，多干一点就闹腾，觉得吃亏受累。

飞飞喜欢奶奶，真不是因为奶奶对她多好，而是奶奶真实洒脱、随遇而安，任何事情从来不要求别人干，都是自己动手。

奶奶一般不说话，但她的儿女都会很听她的，因为奶奶是真的实力派，啥都自己干，她的孩子在岗位上也都很优秀。

成年人权衡利弊是正常的，飞飞很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

她身边的叔叔、姑姑平时很少来，来了也都是跟奶奶说些家长里短、抱怨几句，而奶奶永远都是听着，然后给他们做饭，吃完就让他们回去。

一天，飞飞的老姑进屋，跟奶奶说要下乡。

飞飞那时候跟老姑玩得很好，一听老姑要走，哇哇大哭起来，不让老姑走。

飞飞这种粘人、重感情的劲儿，也是姑姑、叔叔喜欢她的地方——太实在，重感情。

老姑说：“飞飞，老姑要去下乡，要过一段时间才回来。”

飞飞一把搂住老姑的脖子，一边哭一边喊：“不走，不走，我不让你走！”

奶奶一边拉一边说：“飞啊，你老姑过一段时间就回来，不下乡不行啊。”

“老姑，我不让你走！”

老姑被飞飞说得也鼻子一酸，但还是要走。

一看老姑还是要走，飞飞急了，一把挠了她老姑的脸。

老姑也只能一笑，奶奶拉开了飞飞的手。

老姑就这样带着飞飞抓的伤，去下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