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的齿轮碾过三百年孤寂,我踏碎星辰,逆着时光的洪流,终于在这一世,
捕捉到了你那缕熟悉的魂光。魂魄在无尽的虚无中几乎磨损殆尽,支撑我的,
唯有记忆深处你清澈的眼眸,和那抹独属于我的笑靥。然而,当我真正站在你面前,抬起头,
看见的却是你那双依旧清澈的眼,此刻盛满的,是全然的陌生。你正侧着头,
对身旁另一个身影展露笑颜,那笑靥与我记忆深处珍藏的模样分毫不差,只是,
它不再为我绽放。那一瞬间,三百年积攒的相思与痛楚,几乎将我的神魂彻底击碎。
我耗费半生修为,才换来这次重逢,难道只为印证,你我早已是彼岸路人?
那是一个月色格外眷顾的夜晚,清辉如练,温柔地笼罩着寂静的街道。
我知晓这是你每夜归家的必经之路。提前驱散了可能的闲杂人等,
布下一个小小的、只为与你独处的结界。我的心跳,在等待中如擂战鼓,
混杂着跨越三百年的疲惫与即将见面的悸动。脚步声由远及近,轻盈得像荷叶上的露珠滚动。
你来了,穿着一身洗到脱色的素雅衣裙,月光在你身上勾勒出一圈银边,
宛如从古老画卷中走出的仙子。你微微低头,似乎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嘴角还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从不远处的阴影里缓步走出,
恰到好处地拦在了你的前方。你受了一惊,像只受惊的小鹿般猛地抬起头,
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写满了警惕与疑惑。“你是谁?”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衣角。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那在我梦中浮现过千千万万次的脸庞,
我心底翻涌起滔天巨浪。三百年的寻觅,三百年的孤寂,几乎要化作滚烫的液体夺眶而出。
但我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嘴角努力扯出一抹看似轻松,甚至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
“这位姑娘,”我开口,声音因极力克制而略显低哑,却刻意放缓了语调,“月黑风高,
独自夜行,就不怕遇到……坏人么?”你显然没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眼中的警惕更甚,
但或许是我看起来并不像穷凶极恶之徒,
又或许是我眼中那抹难以完全掩饰的、与轻浮话语截然不同的深沉让你略微安心,
你并没有立刻呼救或逃跑,只是蹙起了秀气的眉头:“不劳费心,我习惯走夜路了。请让开。
”我非但没让,反而上前一步,离你更近了些,
近到能闻到你发间传来的、那缕记忆深处一模一样的淡淡馨香。这香气像一把钥匙,
瞬间开启了我尘封的情感闸门,痛楚与甜蜜交织,几乎让我窒息。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强迫自己继续扮演这个“登徒子”的角色,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习惯?
看来姑娘胆识过人。不过……”我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你的眼睛,
“我观姑娘印堂发亮,月色环绕,今夜必有奇遇。比如……遇到一位故人。”“故人?
”你重复了一遍,眉头蹙得更紧,眼神里的陌生没有丝毫消减,
反而增添了几分看“怪人”的意味,“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我低低地重复,像是在问你,又像是在问自己,问那无情流逝的三百年时光。
心底某个地方传来尖锐的疼痛。但我依旧没有放弃,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看似玩世不恭的笑容,
“或许吧。但这世间缘分,谁又说得准呢?姑娘可否告知芳名?或许,我们前世有缘。
”你终于被我这番“胡言乱语”惹得有些恼了,语气也冷了下来:“公子,请自重。
若再纠缠,我便要喊人了。”“好好好,不问便不问。”我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
眼神却依旧牢牢锁住你,“那……姑娘可否帮我一个忙?我初来此地,迷失了方向,
心中甚是彷徨。不知姑娘可否为我指引一条明路?” 这话语是询问,其下埋藏的,
是我三百年寻觅的真实写照。你大概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又言辞古怪的“问路者”,
气得笑了一下,那笑容带着明显的讽刺:“迷路?我看公子清醒得很,不像迷路,
倒像是专门在此……拦路的。” 那个“拦”字,你说得格外重。“姑娘慧眼如炬。
”我顺势接话,目光更加深邃,那伪装下的深情几乎要压抑不住,“我确实是在等人。
等一个……或许早已忘记我的人。”你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但那不是回忆被触动的迹象,
更像是一种对“痴人说梦”的怜悯,或者是不耐烦。“那你继续等吧,我不奉陪了。
”你说着,便要侧身从我旁边绕过去。就在你与我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猛地伸手,
轻轻抓住了你的手腕。肌肤相触的刹那,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席卷了我们两人。
你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而用力地甩开了我的手,后退两步,脸上满是惊怒:“你做什么?!
”我怔怔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那里还残留着你手腕的温度和细腻的触感。三百年前,
这双手我曾紧紧握过,十指相扣,誓言犹在耳边。如今,却连短暂的触碰都成了冒犯。
我抬起头,眼底是再也无法掩饰的、历经沧桑的痛楚与近乎卑微的祈求,
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们……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句话,掏空了我仅剩的力气。
不再是调笑,不再是试探,
而是跨越了漫长光阴、耗尽所有勇气后的、最直接也最无力的追问。你愣住了,
显然被我瞬间转变的情绪和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所震慑。
你仔细地、带着审视地看了看我的脸,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有困惑,有思索,但最终,
还是归于一片茫然的陌生。随即,你莞尔一笑。那笑容,礼貌,疏离,像初春的风,
还带着未褪尽的寒意。“抱歉,”你说,声音平静无波,“我想没有。”六个字,轻飘飘的,
却如同六把淬了冰的利刃,精准地刺穿了我的心脏。你没有再停留,甚至没有再多看我一眼,
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甚至有些惹人厌烦的插曲。你快步离开,衣裙带起微弱的风声,
那缕淡淡的发香,在空气中固执地萦绕了片刻,然后,也彻底消散在夜风里。我僵立在原地,
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月光依旧温柔地洒落,却照不亮我内心的万丈寒渊。
方才为了见面而强撑起的精气神,此刻轰然倒塌。三百年的寻觅,踏碎星辰,逆转时光,
魂魄几乎磨损在无尽的虚无里……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换来的,
只是她一句礼貌而陌生的“抱歉,我想没有”,和一个毫不留恋的背影。曦儿,
这是我为你取的名字,在我心中呼唤了三百年的名字。你可知道,为了这一眼,
我付出了什么?那一年,宗门剧变,强敌来袭,你为了护住宗门至宝,
为了给我争取一线生机,毅然燃烧神魂,启动了同归于尽的禁制。
我眼睁睁看着你的身体在绚烂而致命的光华中逐渐变得透明,看着你的眼神从决绝到不舍,
最后化为一片虚无。你最后留给我的,是一个带着血迹的、温柔的笑容,
和一句随风消散的“等我”。“等我……”就是这两个字,成了我三百年来唯一的信仰,
支撑着我走过连神明都畏惧的孤独之路。我抱着你逐渐冰冷的身体,
感受着你最后一丝魂息消散在天地间。那一刻,我的世界也随之崩塌。宗门覆灭,亲友凋零,
天地之大,只剩下我一个孤魂野鬼。但我不甘心,曦儿,我不甘心就这样失去你。
我翻遍了宗门残存的所有古老典籍,踏遍了九州四海每一个可能的遗迹。我闯入过时间乱流,
在那里,一秒便是百年,我看着自己的容颜在瞬间苍老,
又凭借修为强行逆转;我深入过幽冥绝地,与万千厉鬼搏杀,
只为了寻找你可能残存的一缕魂丝;我攀登过连飞鸟都无法逾越的雪山之巅,
在亘古的冰层中寻找传说中能重塑魂魄的圣莲;我也曾潜入无尽深海,在黑暗与压力中摸索,
险些被远古巨兽吞噬……三百年的岁月,在我的神魂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我曾是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如今却只剩下满身沧桑与一颗千疮百孔、只为等你而跳动的心。
我放弃了飞升的契机,拒绝了所有可能的传承,我将所有的修为、所有的气运,
都赌在了“找到你”这一件事上。终于,在我魂魄即将被时光长河彻底磨灭,
在我几乎要放弃所有希望,融入那永恒虚无的前一刻,我在星轨运行的轨迹中,
捕捉到了那一丝微弱到极致、却熟悉到让我灵魂战栗的波动。是你!曦儿,真的是你!
我不顾一切地燃烧了半生修为,强行撕裂了时空壁垒,逆着那足以碾碎一切的洪流,
朝着你所在的方位坠落。魂魄在穿越时空时承受着凌迟般的痛苦,每一寸都在哀鸣,
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瓦解。但想到能再见你一面,能再看到你的笑容,听到你的声音,
这一切的痛苦,都变得可以忍受。我以为,只要找到你,一切都会回到从前。我以为,
你看到我,哪怕历经轮回,灵魂深处总会有一丝悸动。我以为,我们之间的爱,
足以跨越生死,无视轮回。可我错了。轮回的力量,远比我想象的更加残酷。
它抹去了一切痕迹,包括你对我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爱恋。你有了全新的人生,全新的世界,
你的笑容依旧明媚,你的眼眸依旧清澈,只是那里面,再也没有了我的倒影。
你对着身旁那个男子露出的笑容,像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我所有的自以为是和幻想。
他是谁?是你的亲人?朋友?还是……这一世,与你携手同行的人?我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三百年前,看着你在光芒中消散的那一刻,同样的无力,
同样的绝望。我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仿佛真的化作了一尊被遗弃在时间长河岸边的石像。
月光拉长了我孤独的身影,显得格外凄凉。夜风吹拂着我的衣袂,
也吹散了空气中最后一丝属于你的气息。世界在我周围喧嚣又寂静。
远处似乎传来了更夫打梆的声音,近处有夏虫的鸣叫,
但这些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模糊而遥远。我的感官,我的思维,仿佛都停滞了,
凝固在你那句“抱歉,我想没有”之中。体内那为了穿越时空而几乎枯竭的修为,
此刻反噬般开始肆虐,经脉中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但我感觉不到肉体的痛苦,因为内心的荒芜与冰冷,早已覆盖了一切。我回来了,曦儿。
我踏过了三百年的孤独,逆着时光的洪流,遍体鳞伤地回来了。不,你就在这里。
就在这个时空,这个城市,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我们刚刚甚至那么近地站在一起,
近到我能数清你的睫毛。我们对话了,我触碰到了你手腕的温度。然而,我们之间,
却隔着一道比三百年时光、比生死界限更加遥远、更加无法逾越的鸿沟——遗忘。你忘了我。
忘了我为你吹奏的笛音,忘了我们并肩看过的流星,忘了月下盟誓的深情,
忘了携手走过的千山万水,
也忘了你为我舍身赴死时的那句“等我”……所有我视若生命的珍贵记忆,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