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年轮里的告白

六月的风裹着栀子花的甜香，漫过青瓦白墙的巷子时，总忍不住在那棵老槐树下多打几个转。

苏晚抱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画册，裙摆被风掀得轻轻晃，像只停不稳的白蝴蝶，最终还是被树下那阵断断续续的吉他声绊住了脚步。

老槐树长得极茂，枝桠斜斜地伸过半条巷子，浓绿的叶子间漏下细碎的光斑，在青石板路上晃出流动的星河。

树底下靠着个少年，白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被阳光晒出的健康麦色。

他低着头，指尖在吉他弦上漫不经心地拨弄，不成调的旋律混着蝉鸣，倒有种说不出的慵懒。

苏晚认得他，陆时衍。

隔壁班那个总被老师点名“又在课堂上睡觉”的男生，也是篮球场上能引来一片女生尖叫的身影。

她见过他投篮时扬起的下颌线，见过他被班主任训话时漫不经心转着笔的样子，却从没见过他这样安静的时刻——像被老槐树的影子温柔地裹住了，连带着那身桀骜的气都淡了几分。

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抱着画册的手臂收得更紧，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

画册封面是莫奈的睡莲，蓝紫色的笔触氤氲开来，像此刻她心里悄悄漾开的涟漪。

陆时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拨弦的手顿了顿，抬眼望过来。

他的眼睛很亮，像淬了夏末的阳光，带着点被打扰后的茫然，随即又染上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同学，路过？”

苏晚的脸“腾”地一下热了，像被晒得发烫的石板路。

她慌忙低下头，视线胡乱扫着地面，却在这时，瞥见了他脚边的东西——一截被风刮断的树枝，截面处能清晰地看到一圈圈浅黄的年轮，像被时光精心勾勒的纹路。

而在那截树枝旁，静静躺着一枚小小的年轮片，约莫掌心大小，边缘被磨得光滑，上面不知被谁用小刀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心形，刻痕还很新，带着木头的清香。

“那、那个……”她鼓足勇气，声音细若蚊蚋，“你的东西掉了。”

陆时衍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到那枚年轮片时，挑了挑眉，弯腰捡了起来。

他的指尖很长，骨节分明，捏着那枚小小的木片时，动作竟意外地轻柔。

“谢了。”

“不、不客气。”

苏晚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在发烫，她飞快地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年轮片，那心形刻得实在算不上好看，边缘还有点毛糙，却不知怎么，看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捡这个做什么？”

陆时衍像是随口问了句，指尖摩挲着年轮片上的刻痕，“当书签？”

苏晚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她绞着裙摆，小声说：“年轮……很特别啊。

每一圈都藏着一年的故事。”

说完又觉得这话太傻，脸颊更烫了，抱着画册转身就想走，“我、我先走了。”

“喂。”

陆时衍忽然叫住她。

苏晚的脚步顿住，心脏像被那声“喂”轻轻撞了一下。

她转过身，看见陆时衍正拿着那枚年轮片，对着阳光看，光影透过木片上的纹路，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斑驳。

“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

“苏晚。”

她答，声音轻得快要被风吹走。

“苏晚。”

他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像琴弦被轻轻拨了一下。

他把那枚年轮片揣进裤兜，重新抱起吉他，却没再拨动琴弦，只是看着她笑，“下次路过，想听什么？

我弹给你听。”

苏晚的心跳彻底乱了节拍，她胡乱点了点头，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开了。

裙摆扫过青石板，带起一阵细碎的声响，身后的吉他声没有再响起，可她总觉得，那声音一首跟着自己，混着栀子花的香，缠缠绕绕地钻进了心里。

跑到巷子口时，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老槐树下，少年己经站起身，正背着吉他往巷子另一头走。

白衬衫的衣角在风里轻轻晃，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一幅被时光定格的画。

苏晚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怀里的画册仿佛也带上了温度。

她低头翻开第一页，莫奈的睡莲在眼前铺展开来，蓝紫色的光影里，她忽然想起那枚刻着心形的年轮片。

年轮一圈圈生长，藏着树的秘密。

那她的秘密呢？

是不是从这一刻起，也悄悄落在了那棵老槐树下，落在了那个少年的白衬衫影子里？

她抱着画册，脚步轻快地往家走，风穿过巷口，送来远处卖冰棍的吆喝声，蝉鸣依旧聒噪，可苏晚觉得，这个夏天好像忽然变得不一样了。

有什么东西，正像老槐树的年轮一样，在她心里，悄悄开始了第一圈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