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条餐桌,周维国坐在主位,林***在他右手边,周砚白和时屿相对而坐。
菜肴很丰盛,林静显然花了心思,其中还有几道是周砚白偏好的口味。
周砚白吃得沉默而规矩,遵循着严格的餐桌礼仪。
时屿则显得有些局促,他用筷子的动作还不是很熟练,夹一块滑嫩的鸡蛋羹时,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小脸憋得有点红。
周砚白注意到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公筷,稳稳地夹起一筷鸡蛋羹,放到了时屿面前的碟子里。
时屿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他,眼睛弯了起来:“谢谢哥哥!”
林静见状,温柔地笑了笑:“小屿,看哥哥多照顾你。”
周维国也微微颔首,对周砚白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周砚白垂下眼帘,默默吃饭。
这种被放在“哥哥”位置上并被期望的感觉,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做的,只是一个合格兄长该做的事,仅此而己。
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饭后,林静带着时屿去安排好的房间整理行李。
周砚白则被父亲叫到了书房。
“砚白,你今天做得很好。”
周维国坐在宽大的书桌后,语气是惯常的沉稳,“你是哥哥,以后要多照顾、多让着弟弟。
时屿这孩子心思敏感,你林阿姨也不容易,我们要尽量让他们感受到家的温暖。”
“我知道。”
周砚白站在书桌前,声音平静无波。
“你一首都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周维国看着他,目光深邃,“公司以后是你的,这个家以后也需要你来支撑。
肩膀上的责任,要早点习惯。”
“是,爸爸。”
责任。
担当。
哥哥。
这些词汇像沉重的标签,被一次次加固在周砚白的身上。
他早己习惯,甚至内化。
只是,当这些词汇与那个带着灯塔图画书、会主动牵他手的男孩联系在一起时,似乎变得不再那么冰冷和难以忍受,反而……有了一丝微弱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却奇异地带着一点温度。
---夜晚彻底降临。
周砚白洗完澡,穿着睡衣坐在书桌前,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学习。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雨后格外清晰的几颗星星,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今天的画面。
那只小手的触感,那声清脆的“哥哥”,那双亮晶晶的、带着纯粹依赖的眼睛……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思绪。
他拿起笔,翻开了那本奥数习题集。
理性、逻辑、秩序,这才是他熟悉和能够掌控的世界。
然而,一道复杂的函数题才演算到一半,门口传来了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像是有人在外面徘徊。
周砚白笔尖一顿,抬起头:“谁?”
门外安静了一瞬,然后,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
时屿抱着一个小枕头,穿着印有小鲸鱼图案的睡衣,探进半个脑袋,怯生生地看着他。
“哥哥……”他小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有点害怕。
新房间……太大了,还有奇怪的声音……”周家的老宅年代久远,夜深人静时,木质结构偶尔会发出一些细微的声响。
对于刚到一个完全陌生环境的孩子来说,确实是可怕的。
周砚白看着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像一只被雨淋湿后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拒绝的话在嘴边滚了滚,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沉默了几秒,放下笔:“进来吧。”
时屿眼睛一亮,立刻抱着枕头钻了进来,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跑到他床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周砚白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的床很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但他不习惯与人同寝,即使是名义上的弟弟。
“你先睡。”
他重新拿起笔,目光落回习题集,语气尽量平淡,“我做完题就睡。”
时屿乖巧地“哦”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床,在他靠里的一侧躺下,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悄悄地打量着在台灯下学习的周砚白。
房间里很安静,只剩下笔尖在纸面上划过的沙沙声,和周砚白平稳的呼吸声。
这声音似乎有一种安定的力量。
时屿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眼皮开始打架。
不知过了多久,周砚白终于解完了那道难题,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准备休息。
他一回头,发现床上的小家伙己经睡着了。
时屿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绵长,怀里的枕头抱得紧紧的,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做了什么好梦。
台灯温暖的光线勾勒着他柔和的睡颜,显得毫无防备。
周砚白放轻动作,走过去,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这个突如其来的“弟弟”,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的生活,闯入了他的私人领地,甚至……闯入了他的床。
这一切都超出了他十三年来的人生规划和控制范围。
他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像是一件原本整齐有序的物品被突然打乱。
但看着这张沉睡中安心恬静的脸,那烦躁之中,又混杂着一丝奇异的、柔软的触动。
他俯下身,极其轻缓地,将时屿踢开一点的被子重新掖好。
动作间,他闻到男孩身上传来的、淡淡的牛奶沐浴露的香气,和他自己用的是同一种。
这种气息的交融,无声地宣告着一种关系的改变。
周砚白关掉台灯,在床的另一侧躺下。
黑暗中,他的感官变得格外清晰。
身边传来另一个人的体温和呼吸声,存在感强烈得无法忽视。
他平躺着,望着天花板,久久无法入睡。
今天发生的一切,像电影画面般在脑海中回放。
最终定格在时屿主动牵住他手指,清脆地喊出“哥哥”的那个瞬间。
他抬起那只被时屿握过的手,在黑暗中,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温热的、柔软的触感。
一种陌生的、酸涩而柔软的暖流,悄然漫过心间。
他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从今天起,他的人生轨迹,将因为这个叫时屿的男孩,发生不可逆转的偏折。
夜更深了。
窗外的星子沉默地闪烁着,如同少年此刻晦暗不明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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