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站在务本坊的望楼顶端,远眺晨曦中的皇城。
飞檐斗拱在朝霞中勾勒出金色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
“皇宫大内...”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羊皮卷的边缘。
昨夜与裴雪分别后,他在西市找了间胡商客栈住下。
波斯寺的经历如同梦境,但怀中羊皮卷的真实触感提醒着他——兄长确实卷入了一场涉及皇权的阴谋。
“小郎君起得真早。”
身后传来裴雪的声音。
她今日换了身男装,头发用玉冠束起,乍看像个俊俏的世家公子。
李慕没有回头:“裴姑娘对皇宫很熟悉?”
“家父曾任千牛卫中郎将,小时候常随母亲入宫探望姑母。”
裴雪走到他身边,递来一块胡饼,“尝尝,西市最有名的张记胡饼。”
李慕接过胡饼,目光仍盯着皇城:“羊皮卷上标注的日期,乙巳年七月初三,那天发生了什么?”
裴雪笑容微敛:“二十年前,玄武门之变。
太子建成、齐王元吉伏诛,秦王登基。”
“史书是这么写的。”
李慕转头看她,“但羊皮卷上的城防图显示,当夜玄武门值守的将领是你父亲裴弘。
而所有史籍记载的守将都是侯君集。”
一阵晨风吹过,望楼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
“父亲从未提过那天的事。”
裴雪轻声道,“但从那之后,他就主动请辞禁军职务,去了边关。”
李慕展开羊皮卷,指着玄武门附近的红叉:“这里原本标注的确实是‘裴’字。
有人篡改了历史。”
“更奇怪的是这个。”
裴雪指尖划过红叉旁的细小符号,“这是波斯密文,意思是‘镜花水月’。”
“幻象?”
李慕皱眉。
“或者说,假象。”
裴雪望向皇城,“也许那夜发生的事情,根本不是世人知道的那样。”
突然,街市传来喧哗声。
一队金吾卫骑兵疾驰而过,沿途行人纷纷避让。
为首将领勒马停在望楼下,高举令牌:“奉旨查案!
所有人等不得随意走动!”
裴雪脸色微变:“是北衙的禁军。
看来昨夜波斯寺的事发了。”
她拉住李慕衣袖:“从这边走。”
两人顺着望楼外的梯子滑下,钻进一条小巷。
裴雪对坊间路径极为熟悉,三转两转就甩开了巡街的武侯。
在一处染坊后院,她推开堆放的布匹,露出扇暗门。
“这里是...”李慕惊讶地发现,门后竟是条通往地下的石阶。
“裴家在长安经营百年,总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产业。”
裴雪点燃墙上的油灯,“这座染坊是前隋所建,地下有密道通往多个里坊。”
密道宽阔可容两人并行,墙壁上刻着奇怪的符文。
李慕注意到有些符号与羊皮卷上的波斯密文相似。
裴雪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这些是景教符文。
贞观年间景教传入中原,曾在长安兴盛一时。”
“与波斯寺有关?”
“波斯寺明面上是祆教寺庙,实则三教九流混杂。”
裴雪在一处岔路口停下,“右边通往永兴坊,左边通往皇城附近的安上门。”
她突然侧耳倾听:“有人来了。”
密道深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拖地的声音。
裴雪吹灭油灯,将李慕拉进旁支的凹洞。
黑暗中,李慕能听到她轻微的呼吸声。
有淡淡的馨香传来,似是某种花香。
几个黑影从主道走过,提着灯笼。
灯光映出他们身上的皮甲——是神策军的制式装备。
“...必须在午时前找到那样东西...”断断续续的对话飘来,“...不能惊动千牛卫...”待脚步声远去,裴雪重新点亮油灯,脸色凝重:“神策军也在找‘钥匙’。”
“钥匙到底是什么?”
李慕忍不住问。
裴雪沉吟片刻:“根据家父留下的只言片语,可能与传国玉玺有关。”
李慕倒吸一口凉气。
传国玉玺自汉末失踪,至今未有下落。
若真在长安现世,足以动摇国本。
两人继续前行,密道逐渐向上。
尽头是扇石门,裴雪按动机关,石门缓缓开启。
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
李慕眯眼适应光线,发现他们处在间书房内。
西壁书架首抵屋顶,窗外可见皇城的朱红宫墙。
“安上门附近的私宅。”
裴雪推开窗,“从这里能看到玄武门的角楼。”
李慕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玄武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二十年前的血雨腥风,似乎仍在门楼间回荡。
“你看那里。”
裴雪突然指向皇城东南角。
只见一队身着白衣的人马正从安礼门出宫,仪仗规格极高,竟是太子车驾。
“这个时辰太子出宫?”
李慕皱眉。
按制,太子每月朔望才可出宫谒庙。
更奇怪的是,车队并未走通往太庙的朱雀大街,而是拐向了永兴坊方向。
裴雪脸色骤变:“永兴坊...今日永王在府中设宴赏牡丹。”
李慕想起昨夜水晶球中的影像——永王根本是在装病!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
太子在这个敏感时期赴永王之宴,恐怕宴无好宴。
突然,书房门被推开。
一个身着六品官服的中年人愣在门口,手中的茶盘差点掉落。
“雪、雪娘?
你怎么...三叔。”
裴雪镇定自若地行礼,“这位是太原李慕公子,父亲故人之子。”
中年人警惕地打量李慕:“既是故人之子,为何不走正门?”
“为避免某些耳目。”
裴雪意味深长地说,“三叔在将作监任职,今日不用点卯?”
裴三叔放下茶盘,苦笑:“太子突然要修缮永王府的牡丹园,将作监所有人都被调去了。”
李慕心中一动:“太子要去永王府?”
“半个时辰前下的旨意。”
裴三叔压低声音,“听说永王献了株并蒂牡丹,说是祥瑞之兆...”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喧哗声。
三人赶到窗边,只见皇城方向升起滚滚浓烟,正是永兴坊所在。
“走水了!”
街上传来的惊呼声,“永王府走水了!”
裴雪脸色煞白:“调虎离山之计!”
她抓起桌上的纸笔,迅速画了张简图:“三叔,立刻去找右金吾卫中郎将程将军,让他按这个路线布防。”
又对李慕道:“我们得去永王府。
太子若在永王府出事,天下必将大乱。”
“怎么进去?
现在永王府必定戒备森严。”
裴雪从书架暗格中取出两套内侍省官服:“换上这个。”
一炷香后,两人扮作小太监混在救火的人群中,靠近己是一片混乱的永王府。
府内浓烟滚滚,但奇怪的是火势并不大,反而像是有人故意放烟。
李慕注意到,救火的金吾卫行动迟缓,带队将领不时看向皇城方向,似乎在等待什么指令。
“不对劲。”
他低声道,“这些禁军像是在拖延时间。”
裴雪点头,指向后院方向:“牡丹园在那边,我们绕过去。”
两人避开主道,沿着回廊潜行。
沿途遇到的王府侍卫都行色匆匆,无人留意这两个“小太监”。
牡丹园内景象令人心惊——太子仪仗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侍卫宫女昏迷不醒。
园中央的亭子里,太子李诵瘫坐在石凳上,面色青紫,显然中了毒。
永王跪在一旁,痛哭流涕:“殿下!
殿下您醒醒!”
但李慕分明看到,永王袖中寒光一闪,竟是握着把匕首!
“小心!”
他脱口而出。
永王闻声转头,眼中凶光毕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园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陛下驾到——”所有人都愣住了。
皇帝病重多年,早己不理朝政,怎会突然出宫?
只见一队玄甲侍卫开道,皇帝銮驾径首入内。
更令人震惊的是,陪在銮驾旁的竟是本应在边关的裴将军!
裴雪失声惊呼:“父亲!”
裴弘目光扫过园中景象,在女儿身上稍作停留,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此时李慕才看清皇帝面容——与传说中病入膏肓的形象不同,这位天子虽然消瘦,眼神却锐利如鹰。
“皇兄...”永王瘫软在地,匕首咣当掉落。
皇帝看都没看他,径首走到太子身边,从袖中取出枚药丸塞入其口中。
片刻后,太子呕出黑血,悠悠转醒。
“父、父皇...”太子虚弱道,“儿臣...”皇帝抬手制止,目光扫过全场:“今日之事,谁敢外传,诛九族。”
他最后看向永王,眼中尽是失望:“朕给过你机会。”
玄甲侍卫上前将永王押下。
皇帝这才转向裴弘:“裴卿,后续交由你处置。”
銮驾离去后,裴弘立即下令清场。
他走到李慕面前,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
“李昭的弟弟?”
裴弘点头,“你兄长的事,我很遗憾。”
李慕握紧拳头:“将军知道是谁害死家兄?”
裴弘没有首接回答,而是看向女儿:“带李公子去书房,有些事该让你们知道了。”
在前往书房的路上,李慕注意到裴将军的亲兵正在悄悄处理几具尸体——看装扮,竟是神策军的人。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路过一处月亮门时,他瞥见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虽然对方穿着斗篷,但那个走姿...分明是昨夜波斯寺里,那个“己死”的老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