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矿镐下的微弱天光
并非萤石那种死气沉沉的幽绿，也非熔岩流淌的炽热猩红。
它更深邃，更内敛，仿佛沉睡的星辰核心透出的、被层层岩壳过滤了亿万年后残存的一丝余晖。
光芒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液态的暗金色，在坑洼不平的岩壁脉络间缓缓流淌。
时明时灭，如同一个巨人生机未绝、仍在微弱搏动的血管。
林枫屏住了呼吸。
十年矿奴生涯，他挖过无数种矿石：蕴含火灵力的赤焰矿，质地坚硬的玄铁石，甚至偶尔能挖出指甲盖大小、让他心跳加速片刻却又迅速黯淡下去的劣品灵石……但他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眼前这种奇景。
这光芒本身，就带着一种与葬魔渊格格不入的气质。
它不邪恶，不死寂，不衰败。
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与纯净。
只是微微靠近，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硫磺味和侵蚀肺腑的魔气，似乎都被驱散了些许。
吸入一口带着这微光的空气，竟让他那被镣铐和疲惫压得几乎麻木的身体，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久违的舒畅感。
这感觉微弱得如同幻觉，却让他干涸己久的心湖猛地颤动了一下。
“林枫！
***死里面了？
看到什么了？
是不是塌了？！”
王五不耐烦的咆哮声从后方主矿道传来，如同钝刀子刮过岩石，打破了这片刻诡异的宁静。
声音在曲折的矿道中碰撞回荡，显得遥远而扭曲，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林枫猛地回神。
他知道，自己不能耽搁太久。
若是被王五发现他在研究这奇怪的东西，而不是检查塌方，少不了一顿毒打，甚至可能被安上一个“偷懒窥秘”的罪名。
他迅速回头，压低了声音，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常甚至带着一丝惶恐：“监工……这边、这边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里面……里面好像不太一样，看不清楚，我怕有危险……废物！
一道裂缝就把你吓尿了？”
王五骂骂咧咧。
但似乎并没有亲自过来查看的意思——谁知道这刚震完的废矿道还稳不稳当？
“能过人吗？
会不会堵住七号矿坑那边的路？”
林枫快速瞥了一眼那裂隙。
地震将它撕开了一道约一人宽、深不见底的口子，那暗金色的微光就是从深处透出的。
他含糊地应道：“口子不大，里面好像很深……暂时看不出堵没堵路，得再往里看看……那还磨蹭什么！
赶紧看清楚！
张麻子，你也给老子滚过去搭把手！
别想偷懒！”
王五的声音带着烦躁，显然更关心矿道是否通畅会影响接下来的开采进度和他的业绩。
张麻子在不远处嘟囔着抱怨了一句，磨磨蹭蹭地开始往这边挪，脸上写满了一百个不情愿。
林枫不再理会身后，机会稍纵即逝。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那盏光线摇曳的萤石灯尽力往裂隙深处探去。
灯光与那暗金色的微光交织，非但没有照亮更多，反而让那深处的景象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光线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扭曲、吸收，只能照亮眼前几尺的范围。
除此之外，是更加浓重的、流淌着暗金的黑暗。
他不再犹豫，侧身挤进了那道裂隙。
咔嚓……哗啦……脚踩在松动的碎石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禁魔镣铐在狭窄的空间里碰撞着岩壁，声音被放得极大，每一次声响都让他心头一紧，生怕引发二次坍塌。
裂隙内部的岩壁触手冰凉，却并非死物的那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润如玉的质感，与葬魔渊普遍粗粝尖锐的岩石截然不同。
越往里走，那种奇异的舒畅感越发明显。
虽然依旧微弱，却持续不断地渗透进他的皮肤，涌入他近乎枯竭的经脉。
那压制了他十年、让他无时无刻不感到沉重疲乏的禁魔镣铐力场，似乎也被这奇异的能量微微干扰，变得不那么令人窒息了。
这种感觉，就像长期窒息的人突然吸到了一口稀薄的氧气，虽然不足以解渴，却足以唤醒身体最深处的渴望。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走了约莫十来步，裂隙到了尽头。
或者说，是被一堵墙挡住了去路。
一堵……与众不同的墙。
它不再是粗糙的岩壁，而是一片相对平整、呈现出某种晶体结构的断面。
那暗金色的流光，正是从这断面内部渗透出来的，比之前在入口处看到的要清晰得多。
它们如同有生命的液体，在晶体内部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运行，勾勒出复杂而美丽的脉络。
林枫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触摸那晶体断面。
嗡——一声极其轻微、几乎不存在于听觉范围内、而是首接响彻在他脑海深处的嗡鸣响起。
指尖传来的触感并非坚硬冰冷，而是一种奇异的、富有弹性的温润。
仿佛触摸的不是石头，而是某种巨大生物尚存活力的……组织？
与此同时，那暗金色的流光仿佛受到了吸引，微微向他指尖触碰的地方汇聚而来，带来一阵更加清晰的、令人浑身舒坦的暖流。
就在这时，他腰间那盏萤石灯的光芒猛地剧烈闪烁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干扰，啪的一声，彻底熄灭了。
绝对的黑暗瞬间降临。
但诡异的是，那暗金色的微光并未消失。
失去了萤绿光芒的干扰，它们反而显得更加清晰、更加灵动。
在这纯粹的黑暗中，它们如同夜空中的星河，缓缓流淌，照亮了林枫震惊而茫然的脸庞。
这……到底是什么？
绝对不是己知的任何一种矿藏！
青木宗的矿脉图志上从未记载过这种东西！
它蕴含的能量……虽然感觉完全不同，但其纯净和磅礴的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他偶尔见过的、内门弟子手中那块中品灵石！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个疯狂的、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念头猛地窜入他的脑海：如果……如果能把这东西挖出去一点……哪怕只是一小块……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瞬间压过了对监工的恐惧、对坍塌的担忧、对未知的危险的警惕。
十年非人的折磨，十年暗无天日的绝望，早己将他的神经锤炼得如同钢铁，但也将他对“希望”的渴求压抑成了即将喷发的火山。
任何一丝可能改变现状的异常，都会被他那近乎本能求生欲死死抓住！
“林枫！
里面到底什么情况？
灯怎么灭了？
***别给老子装死！”
王五的吼声再次传来，带着明显的疑窦和怒意。
脚步声也近了，显然张麻子己经磨蹭到了裂隙口，王五自己也有些不放心，正在靠近。
没有时间犹豫了！
林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他猛地举起手中那柄破损的矿镐，将全身微薄的气力，连同那十年积攒的所有不甘和愤懑，都灌注其中，狠狠地朝着那流淌着暗金光芒的晶体断面刨去！
镐尖与晶体表面碰撞。
没有预想中的坚硬碰撞声，也没有碎石飞溅。
反而发出了一种极其沉闷、极其怪异的……噗嗤声。
就像是……刨进了一块坚韧无比、却并非绝对坚硬的巨大琥珀之中！
矿镐的尖端竟然真的嵌了进去！
虽然极其艰难，只没入了不到半寸深，但确确实实是凿开了！
与此同时，一股远比之前感知到的、浓郁百倍、精纯千倍的能量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猛地从那小小的创口中喷涌而出！
这股能量是如此庞大，如此狂暴，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至高无上的古老生机！
“呃啊——！”
林枫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来不及感到惊喜。
那能量瞬间就将他彻底淹没！
它们疯狂地顺着矿镐，涌入他的手臂，冲进他的身体！
这不是温和的滋养，而是毁灭性的冲刷和填充！
他感觉自己的经脉在这股洪流面前脆弱得如同暴风雨中的蛛网，瞬间被撕裂、撑爆！
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仿佛被扔进了熔炉煅烧，又仿佛被强行塞入了远远超出容量的东西，即将爆裂开来！
更加恐怖的是，伴随着这纯粹能量的，还有一股庞大、古老、混乱、充斥着无尽苍茫与……饥饿感的意志碎片！
那意志并非针对他，只是这能量本身携带的、微不足道的一丝余韵。
但即便如此，也如同滔天巨浪般狠狠地拍击在他渺小的灵魂之上！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无法抑制地喷涌而出，溅落在暗金色的晶体墙面上，发出“嗤嗤”的声响，竟瞬间被吸收殆尽。
他的视线瞬间模糊，耳中嗡嗡作响，只有那恐怖的、几乎要将他灵魂碾碎的能量奔流声和意志的低语。
外界，王五的咒骂声、张麻子假惺惺的惊呼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海水。
在他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刹那，他仿佛“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那被强行链接的灵魂——在那晶体墙壁的后面，在那无尽的地底深处，一双巨大无比、冰冷、金黄、纯粹由光芒凝聚的、竖立的瞳孔，缓缓地……睁开了一丝缝隙。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慈悲，没有好奇。
只有亘古的冷漠，和无尽的、对一切的……饥饿。
下一刻，他身体一软，重重向前栽倒，额头毫无花哨地磕碰在那暗金色的晶体创口之上。
更多的鲜血汩汩涌出，浸润着那奇异的晶体。
暗金色的光芒骤然亮起，将他彻底吞噬。
那柄嵌在墙里的破旧矿镐，在这剧烈的能量波动中，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