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章 数据深渊与身体密码
空气里松香和灰尘的味道变得浓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刚才那句话,像一颗子弹,精准地钉入我的耳膜,然后在颅内炸开。
原初体。
我才是目标。
荒谬感像冰水一样兜头浇下,却瞬间被更汹涌的寒意取代。
电光石火间,许多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拼凑——父母那场语焉不详的“实验事故”、我异于常人的冷静和专注力、还有我对某些特定气味(比如那种金属腥气的消毒水味)近乎本能的厌恶……但我死死压住了这些翻腾的念头。
医生的训练让我习惯先处理眼前的危机,再探究病因。
“你先别动。”
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稳定,带着职业性的命令口吻。
我绕过地上散乱的零件,在他试图挣扎起身前蹲下,手指迅速贴上他颈侧的动脉。
(人物微表情:用专业掩饰内心震惊)脉搏快而乱,皮肤湿冷。
是急性应激反应叠加某种神经性发作后的体征。
但他躲开了我的触碰,像受惊的动物,猛地偏开头。
“我没事。”
他粗声粗气地说,自己用手背抹掉下巴上的汗,撑着旁边的工作台边缘,有些狼狈地站起来,重新拉上兜帽,将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藏回阴影里。
“死不了。”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坚持,站起身,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
我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个被摔熄了指示灯的路由器。
“蓝光?”
他身体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没有回答。
反而转过身,在一堆杂乱的电线里摸索着,拽出一把还算完好的折叠椅,“哐当”一声扔到我面前。
“坐。”
他自己则靠回原来的工作椅,背对着我,重新拿起了电烙铁,仿佛刚才那场剧烈的发作只是我的幻觉。
但空气中还未散尽的紧张感,和他依然微颤的指尖,戳破了这份故作镇定。
“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坐下,追问像钉子,一下下敲过去。
“什么叫原初体?
为什么说他们搞错了?”
电烙铁重新发出“滋滋”的轻响,焊锡融化又凝固。
他头也不回,声音混在这细微的噪音里,显得有些不真实。
“字面意思。
创新科技‘指令原型’项目最早期的实验体之一,编号应该很靠前,可能是个位数。
他们在你身上动了手脚,大概是……基因层面上的。”
他顿了顿,像是在挑选合适的词,“某种……后门程序。
或者触发器。”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基因层面。
“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
他终于嗤笑一声,侧过半边脸,灯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刚才那条信息算不算?
你以为是谁发给你的?
圣诞老人吗?”
“那可能是陷阱!”
“当然是陷阱!”
他突然拔高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暴躁的讥诮,“从你妹妹被带走那一刻起,你就己经掉进坑里了!
区别只在于,你现在是那个被误丢下去的诱饵,还是他们真正想钓的那条鱼!”
他猛地转过身,电烙铁像指挥棒一样指向我:“你妹妹,金宝,她只是烟雾弹。
他们可能在她身上检测到了某种微弱的、与你同源的反应信号,毕竟你们是双胞胎。
但他们搞错了主导源和附属感应。”
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真正的信号发射器,在你这里。
他们抓走她,要么是为了把她当人质逼你现身,要么就是那群傲慢的***压根没分清哪个是正品!”
附属感应……双胞胎联结……金宝偶尔会说的那些“我好像感觉到你不高兴”或者“我昨晚梦到你摔倒了”……难道不只是姐妹间的心灵感应?
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爬升。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金宝现在承受的一切,都是因为我。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我的声音干涩。
“我?”
他扯了扯嘴角,形成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我碰巧……在他们的数据库里迷过路。
看到过一些零碎的东西。
关于早期实验体的编号、追踪记录,还有……某种特定的生物信号反馈模式。”
他的目光再次飘向那个摔在地上的路由器,喉结滚动了一下,“以及,一些不太成功的‘副作用’研究记录。”
“比如,对特定波长蓝光的剧烈神经排斥反应?”
我盯着他。
他沉默了片刻,兜帽下的阴影更深了。
“那是代价。”
他终于承认,声音低了下去,“窥探深渊的代价。
或者说,试图破解他们某个早期加密协议时……留下的纪念品。”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依然有些颤抖的手指,“像一把锁,焊死在了我的神经通路上。
见到特定频率的蓝光,就像有人拿着那玩意儿在我脑子里搅和。”
地下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旧电路板、灰尘、以及我们之间无声流动的恐惧和怀疑,形成一种粘稠的质感。
远处似乎传来警笛声,又或许只是我的幻觉。
我需要判断。
判断他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判断我是否能把妹妹的命运,甚至我自己的,押在这个来历不明、身患怪病、显然也被巨大恐惧笼罩的黑客身上。
我的视线落在他工作台上。
那里除了一堆我叫不出名字的仪器,还散落着几板吃了一半的抗焦虑药、一盒能量棒、还有一本卷了边的、关于神经突触可塑性的旧书。
一个挣扎在自身痛苦和技术执念中的人。
“你叫什么?”
我问。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个,顿了一下。
“渡鸦。”
他答得很快,像早就准备好的代号。
“真名。”
“……没必要。”
“有必要。”
我向前一步,台灯的光终于能照亮他兜帽下的一小部分脸庞,那双眼睛里的警惕和脆弱无所遁形,“如果你要我相信你,合作。
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抿紧嘴唇,像是在和什么做斗争。
空气里只有老旧电脑风扇嗡嗡的噪音。
“……陈默。”
他终于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仿佛这个名字本身都带着痛楚。
陈默。
沉默。
“好,陈默。”
我念出这个名字,像是在下一个决心,“假设你说的是真的。
假设我真的是那个……‘原初体’。
假设他们抓走金宝是为了我。
那我们该怎么办?”
他抬起头,似乎因为我这么快接受“原初体”的说法而感到一丝意外,又或许是因为我用了“我们”这个词。
“找到他们关你妹妹的地方。”
他语速快了起来,像是早就计划好了,“创新科技喜欢用医疗或科研机构做掩护。
他们的临时拘押点也不例外。
需要隔离,需要设备监控生命体征,还需要……进行一些初步‘测试’。”
他语气里的厌恶毫不掩饰。
“怎么找?”
“用你。”
他指向我。
我愣住。
“你是最强的信号源。
只要你在移动,在活跃,他们就能捕捉到你。
同样,只要你靠近你妹妹——那个附属感应体足够近——理论上,你也应该能感觉到她,或者,她能感觉到你。”
他打开旁边一个布满灰尘的显示器,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亮他的脸,他下意识地偏开头,避开首射的光线。
“双胞胎联结,加上基因层面的编程……这种联系会比普通人强得多。
我们需要利用这个。”
他快速敲击键盘,调出一个复杂的地图界面,上面布满不断刷新的数据流和光点。
“我会尽量干扰他们的追踪算法,给你争取时间窗口。
但最终,我们需要主动靠近可能关押她的区域,靠你去‘感应’。”
这太疯狂了。
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
但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等待?
祈祷?
指望创新科技突然良心发现?
我攥紧了口袋里那片小雏菊布料,柔软的棉布边缘几乎要被我的指甲掐破。
金宝在等我。
无论是因为她是我妹妹,还是因为她是被我牵连的“附属感应体”。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陈默(渡鸦)留下的汗味、松香味,还有那若有若无的抗焦虑药的甜涩气味,混合成一种决定性的味道。
“好。”
我说,“我们试试。”
陈默似乎松了口气,肩膀微微放松。
他飞快地操作着电脑,屏幕上的地图不断缩放定位。
“第一个可能的地点,在西区,以前是一家私人诊所,三年前被创新科技的一个空壳子公司收购。”
他敲下回车键,一个红点在地图上闪烁起来。
“距离这里大概二十分钟车程。
现在这个时间点,是他们换班交接的时候,守卫可能相对松懈。”
他拔下一个U盘大小的设备,扔给我。
“拿着。
如果遇到他们的信号扫描车,或者进入可能有强信号监控的区域,把这个打开。
它能帮你暂时‘隐身’几分钟。
但别太依赖它,不是万能的。”
我接住那个冰冷的、比想象中沉一点的小装置。
“走吧。”
他站起身,从椅背上抓起一件更破旧的黑色外套套上,拉链拉到顶,遮住了下半张脸。
“我开车。
你……尽量放空,或者想你妹妹。
试着去‘感觉’。”
放空?
感觉?
这对我而言,比做一台精密手术更难。
我的世界是由解剖图、药物剂量和逻辑链构成的。
但我别无他法。
我跟在他身后,走出这间拥挤窒息的小店。
门上的铃铛再次发出嘶哑的声响。
外面的天色己经完全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