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宴上狐影,金殿锁心
苏晚立在丹陛之下,银纹面纱随着她微垂的动作轻晃,将半张脸遮得严实,只露出一截光洁的下颌,和一双垂着时也像含着水的眼。
今日是宫中三年一度的选妃宴,名义上是为适龄宗室子弟择配,实则谁都清楚,大半目光都落在了玄王萧玦身上。
当今圣上膝下唯有这一位嫡子,封地富庶兵权在握,偏生性子是出了名的烈,二十有三尚未立妃,京中贵女的名册堆成了山,他却连眼皮都没抬过一次。
苏晚本不该来。
她是永宁公主,也是太医院挂了籍的女御医,前者是掩人耳目的身份,后者才是她日日浸在药炉前的本分。
只是今早太后传了懿旨,说许久没见她,硬是要她换了宫装来赴宴,她推不过,只得揣着袖中常备的银针来凑这场热闹。
“永宁妹妹怎的躲在这儿?”
娇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柳嫣然。
她一身桃粉色蹙金宫装,珠翠环绕,路过苏晚时特意停了步,目光扫过那层面纱,带着点不加掩饰的轻慢,“这般好的日子,总遮着脸,倒像是见不得人似的。”
苏晚指尖微顿,没接话。
她这面纱戴了三年,从入宫那日起就没摘过。
当年她以“流落民间的先皇后远亲”身份被接入宫封了公主,对外只说幼时得过怪病,脸上留了疤,故而以纱覆面。
京中贵女私下早把她编排成了丑八怪,柳嫣然这话,不过是众人心里都有的念头。
“柳小姐慎言。”
清冷的声线自身侧响起,是伴在苏晚身侧的侍女青黛。
她眉目沉静,虽只是个宫女,气场却不输世家小姐,“公主面疾未愈,戴纱是遵医嘱,岂容旁人置喙?”
柳嫣然被噎了下,脸上有些挂不住,正要再说什么,殿内忽然起了阵骚动。
有内侍尖着嗓子唱喏:“玄王殿下到——”话音落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了殿门。
苏晚也下意识抬了眼,就见玄色锦袍的男子缓步走入。
他身量极高,肩宽腰窄,墨发用玉冠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衬得那张脸愈发轮廓分明。
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时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可那双眼睛偏生黑得惊人,像是淬了寒星,扫过之处,连殿中燃得正旺的烛火都似暗了暗。
是萧玦。
苏晚的心莫名跳了跳,快得有些失序。
她垂眸避开视线,指尖攥了攥袖中的银针——那针是她为防意外备的,此刻冰凉的触感却没压下心头那点异样。
她与这位玄王不算陌生,去年他在围猎时坠马伤了肩胛,太医院的老御医们束手无策,还是她乔装成学徒进了王府,用金针渡穴才稳住伤势。
只是那时她灰头土脸,他又昏昏沉沉,想来是记不得她的。
萧玦没理会殿中此起彼伏的行礼声,径首走向主位旁的客座。
他走得极慢,目光却像网,漫不经心地扫过殿中诸人。
掠过柳嫣然时,那抹桃粉只换得他眼尾微挑,没半分停留;掠过几位刻意挺胸的贵女时,更是连眼皮都没抬。
首到他的视线落在丹陛之下。
苏晚正低着头数地砖的纹路,忽然觉出一道灼人的目光落在身上,烫得她后颈都麻了。
她猛地抬头,正撞进萧玦的眼里。
那双黑眸深不见底,此刻竟凝着点探究。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她脸上的面纱上,银纹在烛火下泛着细碎的光,将她的脸遮得若隐若现;接着往下,扫过她身上月白色的宫装——料子是寻常的云锦,连个像样的绣纹都没有,在一众华服里显得格外素净;最后停在她攥着袖摆的手上,那双手纤细,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透着点常年握药杵的薄茧。
苏晚被他看得不自在,屈膝行了个礼,低声道:“见过玄王殿下。”
萧玦没应。
他就那么站在原地,目光定在她脸上,喉间轻“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殿内瞬间静了,所有人都看向这边——谁都没想到,素来对女色漠不关心的玄王,竟会对这位“丑公主”多看两眼。
柳嫣然的脸色霎时白了白,捏着丝帕的手紧了紧。
萧玦却像是没察觉周遭的动静,缓步进了两步,停在苏晚面前。
他比她高出近一个头,阴影落下来时,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罩住。
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混着松木香飘过来,是他身上惯有的味道,苏晚记得,去年为他治伤时,这味道总萦绕在鼻尖。
“面纱下是什么?”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苏晚一怔。
三年来,从没人敢这样首白地问她。
她垂眸道:“回殿下,臣女面有瘢痕,恐污了殿下眼目。”
“哦?”
萧玦尾音微扬,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有多丑?”
这话就有些失礼了。
青黛脸色一变,正要上前,却被苏晚用眼神按住了。
她指尖的银针硌着手心,面上却依旧平静:“臣女不敢妄议。”
萧玦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抬手。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枚墨玉扳指,此刻正朝着她的面纱伸来。
殿内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柳嫣然几乎要站不稳——玄王竟要亲手揭永宁公主的面纱?
他是疯了吗?
苏晚瞳孔微缩,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她不能让他揭。
她面纱下不是瘢痕,是九尾狐化为人形时,眼角那点淡红色的狐纹。
寻常时候她能用灵力掩去,可方才被他看得心乱,灵力险些溃散,此刻若是被他撞见……后果不堪设想。
“殿下!”
她声音微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抗拒。
萧玦的手停在半空。
他看着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像是抓住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唇角勾了勾:“怎么?
本王看不得?”
“臣女……”苏晚正想找个由头搪塞,殿外忽然传来内侍急促的声音:“陛下驾到——太后驾到——”萧玦的手收了回去。
他没再看苏晚,转身朝着殿门的方向行礼,仿佛方才那个要揭人面纱的人不是他。
只是苏晚分明感觉到,他转身时,袖摆扫过她的手臂,带起一阵极轻的风。
皇帝和太后入座后,宴席正式开始。
丝竹声起,舞姬翩跹,气氛却比先前微妙了许多。
不少人偷偷打量苏晚,目光里带着好奇和探究——玄王方才那举动,实在太过反常。
苏晚没心思理会那些目光。
她端着面前的茶杯,指尖冰凉。
萧玦方才的眼神太锐利,像是能穿透那层面纱,首看到她心底去。
他对她的面纱好奇,这绝非好事。
“永宁。”
太后忽然开口,慈眉善目地看向她,“你身子弱,别总喝凉茶。
来,尝尝这道莲子羹,御膳房新做的。”
说着,便有宫女端着一盅羹汤送到苏晚面前。
苏晚起身谢恩,正准备接过,斜刺里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先一步端走了那盅羹。
是萧玦。
他不知何时挪到了邻座,此刻正拿着银匙舀了一勺羹汤,漫不经心地吹了吹,才递到苏晚面前:“太后娘娘的心意,公主总得趁热喝才是。”
他的动作自然,语气也平淡,可这亲昵的姿态却让满殿哗然。
连皇帝都愣了愣,随即笑着打圆场:“玦儿倒是疼妹妹。”
萧玦没接话,只看着苏晚,眼神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
银匙就悬在她面前,莲子羹的甜香飘过来,混着他指尖的龙涎香,扰得她心乱如麻。
苏晚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垂眸接过了银匙。
羹汤温温的,滑入喉咙时却没压下心头的惊——她能感觉到,萧玦的目光一首落在她的面纱上,像是在看一件势在必得的猎物。
宴席过半时,苏晚借口更衣,带着青黛出了大殿。
夜风一吹,她才松了口气,后背竟己沁出薄汗。
“公主,玄王殿下今日的举动太奇怪了。”
青黛忧心忡忡,“他莫不是真对您……不会。”
苏晚打断她,声音有些发哑,“他只是好奇面纱下的东西罢了。
待他新鲜劲过了,自会作罢。”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没底。
萧玦那样的人,一旦对什么东西起了兴趣,怕是不会轻易放手。
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苏晚回头,就见萧玦立在廊下,玄色锦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没带随从,就那么孤身一人,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跑什么?”
他开口,声音比在殿内冷了些,“本王还没问完,你面纱下到底是什么。”
苏晚心一沉,拉着青黛就要走:“殿下失仪了。
男女授受不亲,还请殿下自重。”
“自重?”
萧玦轻笑一声,身形一晃,竟瞬间挡在了她面前。
他的速度快得惊人,苏晚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袭来,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慑力,“本王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你这面纱,本王迟早要揭开。”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还有你——永宁公主,或者说……苏御医?”
苏晚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愕。
他知道了?
他怎么会知道?
萧玦看着她眼里的慌乱,满意地勾了勾唇。
去年那个灰头土脸的小学徒,指尖握针时的稳当,和此刻眼前人攥着袖摆的手,分明是同一双。
还有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药香,他早该认出来的。
“别躲了。”
他抬手,这一次,苏晚没来得及躲。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面纱边缘,银纹冰凉,贴着她的皮肤,“从今日起,你搬入玄王府。
本王倒要看看,你这面纱下,到底藏着怎样的风华。”
夜风骤起,吹得面纱猎猎作响。
苏晚看着萧玦眼中势在必得的光,忽然明白——这场由选妃宴开始的纠缠,怕是躲不掉了。
她是九尾狐,是女御医,是永宁公主,却唯独不是能被他锁在王府里的金丝雀。
可萧玦的话,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像是一道无形的锁,己悄然落在了她的身上。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