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满月风动,名定傅海

傅海长沙 琼荆 2025-08-20 14:5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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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六年(1927年)的秋意比往年来得更早,欧阳府东跨院的昙花早己谢尽,只留下肥硕的绿茎在秋风里沉默。

刘氏抱着刚满三月的儿子坐在廊下晒太阳,小家伙穿着虎头纹的夹袄,粉雕玉琢的小脸埋在她怀里,呼吸轻得像羽毛。

“二奶奶,小少爷这模样,真是跟老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春桃端来一碗温热的米浆,眼里的笑意藏不住,“昨儿个账房先生来问,说老爷吩咐了,要给小少爷办满月酒,问您想请哪些亲友呢。”

刘氏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指尖划过他柔软的胎发,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了他:“老爷做主就好,我刚进府没多久,哪里认得什么亲友。”

她心里清楚,这场满月酒不是为她办的,是欧阳靖要借着“得子”的喜气,在南京商界撑足脸面——自棉纱价格波动后,欧阳家的生意虽没垮,却也透着几分吃力。

更别提她隐约猜到的另一层心思:这孩子,怕是要成老爷攀附关系的筹码了。

正说着,前院传来一阵喧哗。

管家老王脚步匆匆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慌张:“二奶奶,老爷让您赶紧过去一趟,说是……上海来的沈老板带了消息,棉纱行那边出了点事。”

刘氏怀里的孩子被脚步声惊动,小嘴一瘪要哭,她忙低头轻哄着,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衣角:“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她把孩子交给奶娘,理了理衣襟,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欧阳靖的生意从来不让她插手,今儿个特意叫她过去,恐怕不是小事。

刚走到月亮门,就听见正厅里传来欧阳靖压抑的怒吼:“这群白眼狼!

当初求着我供货时怎么说的?

现在行情不好就想压价?

没门!”

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脆响,吓得刘氏脚步顿了顿。

她深吸一口气掀帘进去,正看见欧阳靖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手里攥着信纸,指节泛白。

上海来的沈老板坐在椅子上,脸色尴尬地搓着手:“欧阳兄,您消消气。

这事儿……其实还有转圜的余地,就是对方提了个条件……什么条件?”

欧阳靖猛地转身,眼底布满红血丝,看见刘氏进来,语气稍缓,“你怎么来了?

孩子呢?”

“奶娘带着呢。”

刘氏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老爷别气坏了身子,生意上的事慢慢商量。”

她这话看似平常,却悄悄给了欧阳靖一个台阶——沈老板在场,他总不好再失态。

欧阳靖果然收敛了些,重重哼了一声:“沈老板你说,他们要什么?”

沈老板干咳两声,压低声音:“对方说……只要您肯把西跨院那位……送到乡下庄子里‘静养’,他们就按原价收货,还愿意预付三成定金。”

刘氏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向欧阳靖。

西跨院那位,自然是白氏。

把她送走?

这哪里是“静养”,分明是要彻底断了她的活路。

欧阳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手指在窗台上狠狠敲着:“他们提谁不好,偏提她?

白氏虽是疯癫,可终究是我明媒正娶的大太太,把她送走,南京城的唾沫星子能淹了我!”

“可眼下棉纱行的资金周转不开,库房里还压着上万匹布……”沈老板搓着手,“对方说了,这条件只认您一句话,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屋里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秋风卷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刘氏垂着头,心里却翻江倒海——她终于明白,白氏那句“别被老鹰叼走了”是什么意思。

这深宅里的“老鹰”从不止欧阳靖一个,还有生意场上的算计,家族体面的枷锁,任何一样都能轻易啄碎一个女人的性命。

“我知道了。”

欧阳靖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你先回客房歇着,明早给你答复。”

沈老板走后,欧阳靖烦躁地挥挥手:“你也回去吧,看好孩子。”

刘氏没动,反而抬头看向他,语气异常平静:“老爷,我觉得……不能送大太太走。”

欧阳靖皱眉:“你懂什么?

这是生意上的事!”

“我不懂生意,可我知道人心。”

刘氏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支赤金步摇上,那是她生儿子时欧阳靖送的,如今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大太太娘家虽败落了,可白氏的叔伯还在南京官场任职。

您把她送走,明面上是‘静养’,暗地里谁知道会传成什么样?

万一被人抓住把柄,说您为了生意苛待发妻,到时候不光生意受影响,连小少爷将来……”她没说下去,却恰到好处地戳中了欧阳靖的软肋。

他最在意的就是儿子的将来,更怕官场牵连。

欧阳靖的脸色变了变,手指在窗台上停住:“那你说怎么办?

眼睁睁看着棉纱行垮掉?”

“我听说……白氏的陪嫁里,有几间城南的铺面?”

刘氏轻声道,“不如把铺面暂时抵押给对方,既显了诚意,又没伤体面。

等生意缓过来,再赎回来就是。”

这是她从老妈子的闲聊里听来的。

白氏当年嫁入欧阳府时,白老爷虽己败落,却咬牙备了丰厚陪嫁,其中就有三间临街铺面,这些年一首被欧阳靖瞒着,当作压箱底的资产。

欧阳靖猛地看向她,眼神里带着惊讶:“你怎么知道……前几日听老妈子说的,不知真假。”

刘氏低下头,语气谦卑,“若是我说错了,老爷别见怪。”

欧阳靖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是我急糊涂了。

白氏的铺面虽值些钱,总比送她走强。”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这事多亏了你提醒,不然我差点办了糊涂事。”

刘氏没接话,只是屈膝行了个礼:“老爷想通了就好,我先回去看孩子了。”

走出正厅,晚风迎面吹来,带着桂花的甜香,刘氏却觉得后背一片冰凉。

她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看似是在帮白氏,实则也是在帮自己。

白氏若是被送走,下一个被算计的,说不定就是她和儿子。

这深宅里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活路。

回到东跨院,奶娘说孩子刚睡着。

刘氏坐在床边,看着儿子熟睡的小脸,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眉眼。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地上,像极了那晚昙花开时的清辉。

她忽然想起生产那天夜里,院外那声极轻的叹息。

或许白氏根本没疯,她只是比谁都清楚,这深宅里的戏台从来不止一面——你以为在看别人的戏,其实自己早就在戏里了。

窗外的桂树沙沙作响,像是谁在低声哼唱。

刘氏握紧儿子的小手,心里忽然无比清明:往后的戏,她不能只当配角,得学着自己写唱词,哪怕每一笔都沾着刀尖上的血。

而西跨院的桂树下,白氏正坐在竹椅上捡桂花,月光落在她空洞的眼睛里,竟泛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她将桂花塞进袖袋,嘴里轻轻念叨着:“绸缎烧起来好看,可棉布裹着的骨头,才最经烧呢……”秋风卷着花瓣飘过月亮门,东跨院的烛火与西跨院的月光遥遥相对,像两盏在暗夜里挣扎的灯,谁也不知道,哪一盏能撑到天亮。

满月酒定在九月初九,欧阳府从清晨就被红灯笼裹得喜气洋洋。

回廊上挂满彩绸,风一吹便簌簌作响,天井里搭起了临时戏台,厨子们围着大灶台忙碌,糖醋排骨的甜香混着桂花的清冽,在府里漫了个遍。

刘氏抱着儿子站在东跨院门口,看着下人们往来穿梭,忽然觉得这热闹像层薄纸,一捅就破。

“二奶奶,老爷让您去前厅迎客了。”

春桃帮她理了理湖蓝色旗袍的领口,那旗袍上绣着松鹤延年的纹样,是欧阳靖特意让人赶制的,“您看这料子,在南京城找不出第二件呢。”

刘氏摸了摸旗袍上冰凉的盘扣,没说话。

她知道,这身光鲜是给外人看的,就像这场满月酒,明面上是给儿子庆生,暗地里藏着的是欧阳靖的算盘——沈老板早就透了口风,说要把远在长沙的亲戚姜家请来,姜家虽是书香门第,却在军政两界有人脉,正是欧阳靖想攀附的“贵人”。

前厅里早己宾客满堂。

南京商界的老板们穿着马褂长衫,拱手道贺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位穿旗袍的太太围在一起说笑,眼神却不住往刘氏怀里的孩子身上瞟。

欧阳靖穿着簇新的藏青马褂,胸前别着红绒花,正满面红光地应酬:“多谢各位赏脸!

小儿满月,添了些薄酒,大家随意!”

刘氏刚站定,就见沈老板领着一行人过来,为首的中年男人穿着灰色长衫,气质儒雅,身后跟着位穿素色旗袍的妇人,两人并肩走来,身边并无孩童随行。

“欧阳兄,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内弟姜先生,从长沙来南京访友的。”

沈老板笑着引荐,“姜弟,这就是欧阳靖欧阳老板,还有二奶奶。”

“欧阳先生,二奶奶。”

姜先生拱手行礼,声音带着湖南口音的爽朗,他身旁的姜太太也微微颔首,目光温和地落在刘氏怀里的孩子身上,“这就是小少爷吧?

瞧着真是粉雕玉琢的。”

欧阳靖脸上的热情顿了顿,眼神飞快地扫过姜家夫妇身后——果然没见孩子。

他心里咯噔一下,却很快掩饰过去,忙把人往主位请:“姜先生、姜太太快请坐!

一路从长沙过来辛苦,尝尝我们南京的桂花酿,解解乏!”

落座时,刘氏听见沈老板在姜先生耳边低声解释:“前几日跟你提的娃娃亲,是我没说清……”姜先生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不碍事,可欧阳靖端着酒杯的手却有些发紧。

他原以为姜家定有儿女,才想借着满月酒牵线,没成想竟是这样,先前盘算好的心思落了空,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宾客坐定后,戏台开锣唱了《麒麟送子》,锣鼓声里,欧阳靖清了清嗓子,走上台朗声道:“今日犬子满月,承蒙各位厚爱!

今儿个还有件大事——特意请了当年指点我家添丁的风水先生,给犬子赐个吉名,沾沾福气!”

台下顿时掌声雷动。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被请上台,手里握着罗盘,围着襁褓里的婴儿转了三圈,又闭目掐指算了半晌,忽然睁眼朗声道:“此子命格属水,需借‘傅’(辅)力而生,又因母体生产时昙花盛放,水泽丰沛,不如取名‘傅海’!

愿他如江海纳百川,得贵人相助,福泽绵长!”

“好名字!”

台下喝彩声西起。

欧阳靖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小心翼翼地抱过儿子,对着老道作揖:“多谢先生!

就叫傅海!

欧阳傅海!”

只是这笑容里,终究少了几分先前的热切。

刘氏站在台下,听着儿子的名字被众人反复念叨,心里却松了口气。

没有娃娃亲的牵绊,或许对傅海反而是件好事。

她低头看着儿子闭着眼的小脸,忽然想起生产那晚谢了一地的昙花——再美的算计,也抵不过世事无常。

宴席开在正厅和天井,流水般的菜肴端上来,猜拳声、说笑声混着戏文声,把府邸填得满满当当。

欧阳靖强打精神应酬,却总忍不住往姜家夫妇那桌瞟,见他们正和几位南京官场的人谈笑风生,心里又活络起来——就算结不成亲,能搭上姜家的人脉也好。

刘氏被几位太太围着问东问西,大多是打探孩子的奶娘性情如何、夜里闹不闹人,又或是追问欧阳府给小少爷备了多少银锁银镯,语气里带着几分打探家底的轻慢。

有位穿紫旗袍的太太甚至拉着她的手笑道:“二奶奶好福气,头胎就生了少爷,往后在府里的地位可稳了,就是不知这养儿子的诀窍,回头可得教教我们这些没生养的。”

话里话外,都在暗讽她出身卑微,全靠儿子上位。

刘氏脸上挂着温顺的笑,一一应付着,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襁褓的边缘。

她知道这些太太们看似热络,实则个个揣着心思,不过是想从她这里探些府里的虚实,再回去添油加醋地议论。

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熟睡的傅海,轻声道:“哪有什么诀窍,不过是孩子自己省心,老爷和府里上下照拂得好罢了。”

一句话既捧了欧阳靖,又堵住了旁人的嘴。

眼角的余光里,她瞥见西跨院的方向始终静悄悄的,反倒让她更不安。

忽然,一个老妈子慌慌张张地从西跨院方向跑过来,在管家耳边说了几句。

管家脸色一变,赶紧走到欧阳靖身边低语。

欧阳靖的笑容瞬间僵住,低声斥道:“让她安分点!

别在今儿个添乱!”

刘氏心里一沉。

是白氏。

她抬头望向西跨院,只见院墙高耸,朱门紧闭,像一座沉默的囚笼。

宴席过半,欧阳靖端着酒杯走到姜家桌前,朗声笑道:“姜先生,您在长沙见多识广,往后我这棉纱生意若想往南边扩展,还得请您多指点!”

姜先生放下筷子,温和地笑了:“欧阳兄客气了,生意上的事讲究缘分,若真有机会,互相扶持是应该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刘氏怀里的孩子身上,“小少爷叫傅海?

这名字好,海纳百川,将来定有大出息。”

欧阳靖脸上的笑意又真切了些,忙和姜先生碰了杯,先前因“无亲可结”的失落淡了不少。

刘氏坐在远处看着,忽然觉得这满桌的酒肉香里,藏着的不止是生意算计,还有几分人情世故的暖意——至少姜家没有因无子嗣而怠慢,反而给足了体面。

戏台上的《麒麟送子》唱到了***,锣鼓声震天响。

刘氏抱着欧阳傅海,悄悄退出喧闹的正厅,往东跨院走去。

月光洒在青石板上,像铺了一层霜,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轻声说:“傅海,往后的路,娘陪你一起走。”

夜风卷起几片桂花,落在她的发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像极了那年秋夜娘塞给她的麦芽糖。

只是这一次,她手里攥着的不是半块糖,是一个孩子的命,也是她自己的。

西跨院的方向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刘氏脚步顿了顿,随即抱着孩子,一步步走进东跨院的月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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