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风把离婚报告拍在我面前时,我肚里的孩子刚满三个月。他不知道,我更不知道,
他那个常年不见踪影、据说是去边疆开拖拉机的亲弟弟,真实身份是总装备部的科研大佬。
他还说,离婚是假的,为了前途,为了那个能让他一步登天的女人。我笑了,抚着孕肚,
签下名字,反手就去敲响了他家对门的门——“小叔,你哥不要我了,
组织能给我重新分配一个丈夫吗?”01“苏晚,我们假离婚。
”顾长风穿着一身崭新的干部服,将一份离婚报告推到我面前。
墨水的气味混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雪花膏香气,钻进我的鼻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小白的爸爸,也就是咱们厂的刘副厂长,只要我恢复单身,
他就把去上海学习最新纺织技术的唯一名额给我。等我学成归来,当上副厂长,我们就复婚。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看着他英俊却凉薄的侧脸,
再看看桌上那份写着“感情不和”的离婚报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结婚三年,
我在这个家当牛做马,伺候他和他挑剔的妈,他却连正眼都未曾给过我。如今,为了前途,
他要一脚把我踹开。“这是对我们两个人未来都好的决定,”他补充道,
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似乎在催促我,“苏晚,你一向懂事。”是啊,我一向懂事。
懂事地接受了他新婚之夜就回部队的安排,懂事地忍受着婆婆的冷嘲热讽,
懂事地把所有委屈都咽进肚子里。可懂事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一句“假离婚”,
换来了他要为另一个女人铺平道路。那个女人叫白雪,刘副厂长的女儿,
我们厂里公认的一枝花,看我的眼神总像在看一坨泥。我拿起笔,手腕用力,
在签名处写下了“苏晚”两个字,力透纸背。顾长风明显愣住了,
他预想中的哭闹、质问、哀求全都没有发生。我签得太快了,
快到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你……”我没理他,转身回房,
从床底拖出我那个小小的行李箱。动作麻利地叠好我仅有的两件换洗衣裳。
箱子合上的前一秒,我看到了那条他唯一送给过我的红色连衣裙,是他去南方出差时买的。
我把它拿出来,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枕头上。红得那么刺眼,
就像我们那张从未有过夫妻之实的结婚证。我拖着箱子走出房间,看都没看他一眼。“苏晚,
你这是做什么?演给谁看?”他的声音带上了愠怒,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我说了是假的,
你还闹脾气?”我终于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顾长风,从我签字那一刻起,就是真的了。
”我的平静彻底激怒了他。他或许习惯了我逆来顺受的样子,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反抗。
他觉得他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苏晚,你一个乡下来的,离了我,你怎么活?
”“活不活得下去,就不劳你顾大科长费心了。”我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
就在我手搭上门把的瞬间,对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衫,
身形挺拔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的眉眼和顾长风有七分相像,气质却截然不同。
那是顾长风的亲弟弟,顾长州。一个在我们结婚第二天就说去边疆开拖拉机,
三年渺无音信的人。他看着我,又看了看屋里脸色铁青的顾长风,眼神深邃,让人看不透。
顾长风显然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脱口而出:“长州?你不是在……你怎么回来了?
”顾长州没回答他,目光落在我身上,淡淡地问:“嫂子,这是要去哪?
”他这一声“嫂子”,让我的心狠狠揪了一下。我深吸一口气,把离婚报告从兜里掏出来,
在他面前展开,然后,做了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决定。“小叔,你哥不要我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现在我是单身,你是单身。
组织上能给我重新分配一个丈夫吗?比如,你。”空气瞬间凝固。顾长风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指着我“你你你”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而顾长州,
这位传说中在边疆开拖拉机的男人,只是沉默地看了我三秒,然后,他伸出手,
接过了那份离婚报告。02顾长州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不像个开拖拉机的,
倒像个握笔杆子的。他将那份轻飘飘的纸对折,再对折,塞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
他抬眼看向气急败坏的顾长风,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哥,
既然你和苏晚同志的婚姻已经结束,那从现在起,她的事,我管了。”说完,
他自然而然地从我手里接过行李箱,另一只手轻轻扶住我的胳膊:“走吧,我带你去招待所。
”我整个人都还是懵的,几乎是任由他带着我走出了这栋令人窒息的家属楼。
身后传来顾长风的咆哮:“顾长州!你疯了!苏晚,你给我回来!你敢跟他走,
我们就彻底完了!”我没有回头。彻底完了?不,是从我签字那一刻,我们就完了。
走出家属楼,八十年代小城傍晚的风带着暖意,吹在脸上,我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顾长州一言不发地走在我身边,他很高,我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他的下颚线。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肥皂味,很好闻。“你不问我为什么?”我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
“问什么?”他侧头看我,“问你为什么突然想通了,还是问你为什么偏偏挑中我?
”他的直接让我有些窘迫。我确实是急中生智,或者说是破罐子破摔。
顾长风最看重脸面和前途,我当着他弟弟的面提出这种要求,就是要狠狠地打他的脸。
“我……我就是气不过。”我低下头。“嗯,”他应了一声,“气得好。有些人,
不打不长记性。”我惊讶地抬头,他是在为我说话?他把我安排在军区招待所,
开了最好的房间。登记的时候,他直接掏出一个红色的小本本,我瞥了一眼,
上面的字烫得我眼睛疼——军官证。开拖拉机的,需要军官证?他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
不动声色地收起证件,对我说道:“你先在这里住下,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其他事,
我来处理。”说完,他把房间钥匙交给我,转身就走了,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
我一个人躺在招待所柔软的床上,脑子里乱成一团。肚子里的小生命似乎感受到了我的不安,
轻轻动了一下。我把手放在小腹上,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不是冲动,
我是真的无路可走了。我的娘家,早就因为我嫁给顾长风这个“城里人”而眼红,
话里话外都是让我帮衬他们。我要是灰溜溜地离了婚回去,
只会被我那个重男轻女的爹妈和哥嫂生吞活剥。我必须为自己和孩子,找一条出路。
而顾长州,是我情急之下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第二天一早,有人敲门。我以为是顾长州,
打开门却看到了白雪。她穿着一身时髦的连衣裙,画着精致的妆,
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苏晚,没想到你还有点骨气,真敢离啊。”她身后,
跟着一脸不耐烦的顾长风。“你闹够了没有?”顾长风皱着眉,“跟我回家,
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家?”我笑了,“顾科长,我们已经离婚了,我的家在哪里,
就不劳您费心了。您还是多关心关心您的前途吧。”“你!”顾长风的脸又黑了。
白雪却笑了,她上前一步,故意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苏晚,
你不会以为长州真的会看上你吧?别做梦了。他那种人,眼光高着呢。
你一个被他哥扔掉的乡下女人,也配?”她的指甲涂得鲜红,几乎要戳到我的脸上。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稳稳地抓住了白雪的手腕。是顾长州。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像座山一样立在我身前。“白同志,”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配不配得上苏晚,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但你再用这根手指着她,
我就不能保证它还能不能好好地待在你的手上。”白雪的脸瞬间白了。顾长州松开手,
看都没看她一眼,转头对我温和地说:“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03顾长州带我去的,是军区总院。我紧张地攥着衣角,不明白他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别紧张,”他似乎看穿了我的不安,放缓了声音,“做个检查,对你,对我都好。
”我心里一咯噔,他知道了?不可能,我自己也是这几天才察觉到的。
直到我拿着那张写着“妊娠十一周”的化验单出来,整个人都还是飘的。
顾长州就等在走廊尽头,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他接过化验单,
平静地看完,然后抬头看我。“你……都知道了?”我声音发颤。“那天在楼道里,
你脸色很差,还下意识地护着肚子。”他把化验单仔细叠好,放进上衣口袋,
动作和他收起离婚报告时一样认真,“我猜的。”我的心跳得厉害。他不仅看到了,
还猜到了。这个男人,心思缜密得可怕。“是顾长风的。”我急忙解释,生怕他误会。
“我知道。”他看着我,眼神深邃,“但从今往后,他就是我的孩子。”我彻底愣住了。
“苏晚,昨天你说的话,还算数吗?”他问。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昨天我只是情急之下的口不择言,他却当了真。“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和孩子一个家。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我不会让你和孩子受半点委屈。”他的承诺,
像一块巨石投入我混乱的心湖,激起千层浪。我能信他吗?他是顾长风的亲弟弟。可是,
除了信他,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为什么?”我问出了和昨天一样的问题。这一次,
他没有回避。“因为我哥他,眼瞎。”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等这一天,
等了三年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等了三年?这是什么意思?还没等我细想,
医院走廊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顾长风和他妈王秀娥一起冲了过来。王秀娥一见到我,
就跟老鹰见了小鸡一样扑上来:“苏晚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你是不是早就和我家老二勾搭上了!我就说你怎么离婚离得那么干脆!
你肚子里怀的是不是老二的野种!”她的话像一盆脏水,劈头盖脸地泼在我身上。
我气得浑身发抖,护着肚子连连后退。“妈!”顾长风也没想到他妈说话这么难听,
想拦又没拦住。“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不是我打的,是顾长州。他站在我身前,
冷冷地看着捂着脸,一脸不敢置信的王秀娥:“嘴巴放干净点。再让我听到一个脏字,
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反了!反了!你这个不孝子!为了一个外人打你亲妈!
”王秀娥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拍着大腿哭嚎。医院里的人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
“顾长风,”顾长州看都没看他妈,目光直直地射向他哥,“看好你的人。
苏晚现在是我的人,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别怪我顾长州翻脸不认人。
”顾长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看着我,又看看维护我的顾长州,眼神复杂。
或许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我不会再回头了。“长州,你别胡闹!”他压着火气,
“你常年不在家,你根本不了解她!”“我确实不了解她,”顾长州淡淡地说,
“但我了解你。能被你轻易放弃的,一定是个好姑娘。”这句话,像一把刀子,
精准地***了顾长风的心窝。他怔在原地,彻底说不出话来。顾长州不再理会这场闹剧,
拉着我的手,穿过围观的人群,带我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
包裹着我的手,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安全感。04顾长州直接带我去了军区家属院,
不是顾长风住的那栋楼,而是更深处,一栋独立带院子的二层小楼。“这是我的住处。
”他打开门,领我进去,“以后,也是你的家。”房子很宽敞,收拾得一尘不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不像住家,反倒像个研究室。客厅的书架上,
摆满了各种我看不懂的专业书籍,封面上全是外文和复杂的公式。这哪里像个开拖拉机的?
“你……你到底……”“回头再跟你解释。”他打断我的疑问,指了指楼上的一个房间,
“那是主卧,你住。我去给你打点热水,你先洗漱一下。”我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上楼,
推开主卧的门。房间很大,阳光很好,一张大床上铺着崭新的被褥,
床头柜上还放着一个崭新的暖水瓶和搪瓷杯。一切都像是为我准备好的。我坐在床边,
心里五味杂陈。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像一场梦。晚上,顾长州做了四菜一汤,有鱼有肉,
都是我爱吃的。我这才想起,以前顾长风偶尔从部队带东西回来,
总有那么一两样是我喜欢的。那时我以为是顾长风细心,
现在想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我夹了一筷子鱼,忍不住问。“我妈说的。
”他答得云淡风轻。我愣住了。王秀娥?那个视我为眼中钉的婆婆,
会跟她三年不见的小儿子说这些?顾长州看出了我的疑惑,
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她骂你的时候说的。‘那个丧门星,嘴刁得很,不吃这个,
不吃那个’。”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如此。这顿饭,
是我三年来吃得最舒心的一顿。吃完饭,顾长州拿出一份文件袋递给我:“看看。”我打开,
里面是一沓服装设计图。画风大胆,样式新颖,有很多我从未见过的款式,
比如喇叭裤、蝙蝠衫、还有垫肩的西装外套。“这是……”“我在广交会上看到的港商画册,
凭记忆画下来的。”他说,“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做衣服。这些,或许对你有用。
”我的心狠狠一颤。我确实喜欢做衣服。我的嫁妆里,就有一台崭新的缝纫机。
刚结婚那会儿,我还会给自己和顾长风做几件新衣裳。但王秀娥说我不务正业,
整天搞这些“奇装异服”,丢了顾家的脸。后来,我就再也没碰过缝纫机。这些事,
我从未对人说过。“你怎么会知道?”“你送我走那天,穿的就是自己做的裙子。
”顾长州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情绪,“领口的盘扣很别致,我记住了。
”三年前,他离开家那天。我确实去送了他。当时顾长风不在家,王秀娥对我横眉冷对,
只有这个即将远行的小叔子,对我说了一句“嫂子,保重”。原来,他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