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乘务组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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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坠落中听见自己的心跳像被踩碎的秒表。

极昼列车的车门在我鼻尖前“咝啦”合拢,却没有夹到我——我在最后一毫米被一只缺了无名指的手拽进车厢。

手的主人穿藏青制服,肩章锈着“列车长·000”。

他的脸与我十岁时拍毕业照的模样一模一样,只是左眼虹膜呈钝齿轮形,每转一格,车厢灯光就暗一度。

“欢迎登车,0719。”

他说。

声音像从旧磁带里倒带出来,每个字都带着倒刺。

我想开口,却发现嘴里全是铁锈味,舌头底下压着一枚滚烫的硬币——1999 年版牡丹一元,正是我在栈桥吐掉的那枚。

硬币表面浮出细小裂纹,裂纹里渗出淡红色倒计时:00:07:19。

我的档案号成了倒计时。

列车长递给我一本泛绿的油印册子,封面印着《乘务组手册·雾港补丁》。

“旧规则己失效,从这一页开始。”

他翻开第一页,缺指的手掌在纸面上留下五道干涸的血指纹。

我数了一下,只有西道半——缺指处的空白像被橡皮擦掉的记忆。

乘务组手册·新规则规则α:列车共有 19 节,但永远不要在第 0 节停留。

规则β:每节车厢的时钟比前一节慢 7 分钟,若发现第 9 节比第 8 节快,请立刻把怀表塞进嘴里。

规则γ:乘客没有脸,只有背面。

若你看到正面,请把自己的脸撕下来贴上去。

规则δ:乘务员左手必须缺一根无名指,若长出新的,请在下一站之前切掉并埋在枕木下。

规则ε:列车长说的话不可信,除非他用左手写字。

规则ζ:当广播播放《祝你生日快乐》,下一站是“出生”。

规则η:终点站不在轨道上,而在你最后一次眨眼时看到的黑暗里。

列车长用右手食指在规则ε下面划了一条波浪线,示意我注意。

“右手写字,所以别信我。”

他说。

我注意到他用的是左手。

——陷阱。

车厢编号在行李架侧面以铆钉拼成。

我所在的这节是“7”。

时钟挂在过道尽头,显示 03:14——比我的腕表慢整整 7 分钟。

符合规则β。

但当我走到连接处,透过门玻璃看见第 8 节车厢的时钟却指向 02:53。

第 8 节比第 7 节慢了 21 分钟,而不是 7 分钟。

规则β被违反。

我摘下怀表——那是灯塔地下档案袋里唯一的金属物件,表盖内侧刻着“000”。

表盘没有指针,只有一根红色秒针逆时针飞转。

我把表塞进嘴里。

金属冰凉,秒针在我舌面上哒哒倒退,像在摩尔斯电码拼写“0”。

车厢灯光瞬间熄灭。

黑暗中,我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轻声说:“0719,你吞下了时间。”

灯再亮时,第 8 节车厢消失了。

连接处只剩下一面锈镜,镜子里我的左手无名指正在透明化,像雾。

列车广播响起静电噪音,随后是一段扭曲的儿歌旋律——《祝你生日快乐》。

规则ζ:下一站是“出生”。

车速忽然降为零,惯性却把我向前抛。

我撞开 7 号车厢尾门,跌进一条狭长隧道。

隧道壁由暗红色胎盘组织构成,表面血管搏动,像无数条并行铁轨。

尽头是一扇木门,门牌用粉笔写着:“产室·000”门把是一截婴儿手指,冰凉柔软。

我拧动。

门后是一节完全黑暗的车厢——第 0 节。

规则α:永远不要在第 0 节停留。

我却己经踏进来。

黑暗里亮起一束红光,从我胸***出——是那枚硬币。

硬币悬停在我眼前,裂纹扩大,像一扇被劈开的门。

门里映出 1999 年 12 月 31 日 23:59:59 的极昼列车。

车窗外的雪原上,灯塔绿光闪烁。

另一个我——十岁的我——正把左手无名指按在车窗玻璃上,指节瞬间被低温冻断,断指留在玻璃外,像一枚被遗落的钥匙。

画面定格。

硬币“叮”一声碎成粉末,粉末落在地板,排成一行字:“规则δ,请执行。”

我低头,左手无名指己完全透明,只剩骨骼。

骨骼末端长出一粒肉芽,粉白鲜嫩,像刚冒头的乳牙。

新的手指正在长回。

规则δ:若长出新的,请在下一站之前切掉并埋在枕木下。

我没有刀。

但我有怀表。

我吐出怀表,表盖弹开,秒针伸长为细刃。

寒光一闪。

指尖落地,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哇”一声。

血喷成雾,却没有腥味,只有洋槐花的甜味。

车厢地板裂开一道缝,缝里是漆黑的枕木。

我把断指埋进去,地板合拢。

黑暗里传来列车长的声音,近得像贴在我鼓膜内侧。

“0719,你己满足乘务员最低资格。

下一站:雾港·回溯。”

车速恢复。

我回到 7 号车厢,时钟重新指向 03:14。

一切仿佛没发生,只是左手绷带渗出圆形血痕。

列车长站在过道尽头,左手背在身后,右手递给我一张新的乘务员工牌:“林深·见习乘务员·编号 000-β”我注意到他用右手写字,在工牌背面潦草地写了一行字:“别信规则ε,我用的是左手。”

——左右互搏的悖论。

我抬眼,列车长对我眨了眨齿轮左眼。

“下一站,雾港海关小屋,第二个窗口。”

“去干什么?”

“领取你十年前遗落的半根手指。”

他把工牌别在我胸口,齿轮左眼停止转动。

静止的齿轮上映出我的脸——没有五官,只有背面。

规则γ生效。

广播再次响起:“各位乘客,列车即将到达雾港·回溯站。

请准备好您的脸。”

我摸了摸脸,还在。

但镜子里的我,后脑勺上长出一张没有眼睛的脸,正对我微笑。

列车长退后一步,让出过道。

“0719,你现在有两个选择:A. 把脸撕下来贴给镜子里的乘客;B. 让乘客撕下他的脸贴给你。

选错,你就成为第 0 节的永久居民。”

他伸出双手,左手握拳,右手摊开。

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心躺着一枚硬币——1999 年版牡丹一元,裂缝如新。

规则ε:列车长说的话不可信,除非他用左手写字。

他刚才写字用的是右手,所以这句话不可信?

不,规则本身在提醒:“不可信”本身也可能是谎言。

我盯住他的左手。

拳头慢慢张开,掌心是一截断指——我的断指,指甲盖里嵌着缩小版的灯塔。

我伸手去拿。

指尖碰到指尖的瞬间,列车灯光全灭。

黑暗中,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说:“欢迎来到第 0 节,列车长。”

灯亮。

我穿藏青制服站在过道尽头,面前是一个没有脸的乘客。

他的胸牌写着:“林深·见习乘务员·编号 0719”我低头,左手无名指缺失,齿轮左眼转动一格。

广播最后一次响起:“终点站到了,请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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