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偃跟在内侍身后穿过朱红宫墙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狼牙佩——那是父亲沈策平定西域时亲手为她刻的,狼牙的棱角硌着掌心,像极了边关风沙里的倔强。
她身上的襦裙是临行前母亲连夜赶制的,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层层叠叠的裙摆让她走得磕磕绊绊,远不如军中劲装来得自在。
三日前递交的述职文书石沉大海,等来的却是这场名为“犒劳边将家眷”的宫宴。
沈偃心里透亮,父亲被临时削去兵权的消息早己传遍长安,这场宴根本不是犒劳,是打量,是刁难,更是一场无声的审判。
紫宸殿偏厅里早己设下宴席,檀香袅袅中,丝竹声软得像江南的烟雨。
沈偃按母亲教的规矩屈膝行礼,眼角余光却瞥见席间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轻蔑,更多的是审视。
她寻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面前的玉盏里盛着琥珀色的酒,杯沿还沾着金箔,比起边关将士碗里的烈酒,淡得像水。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络。
户部尚书家的公子李修文摇摇晃晃走了过来,手里把玩着酒杯,眼神在沈偃身上打转:“早就听闻沈小姐是北疆明珠,骑射功夫连军中将士都自愧不如。
今日宫宴难得,不如沈小姐给陛下和诸位大人露一手?
也好让我们见识见识边关女子的风采。”
这话听着是恭维,实则暗藏羞辱。
满座宾客都停下了说笑,目光齐刷刷聚过来。
沈偃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在边关,骑射是保家卫国的本事,到了这长安,竟成了供人取乐的把戏?
她刚要起身反驳,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李公子这话怕是不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谢珏不知何时立在那里。
他穿着件月白锦袍,领口袖缘绣着暗雅的云纹,手里把玩着一枚白玉佩,脸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眼神却清亮得很。
“沈将军镇守北疆二十余年,大小战役百余场,护着大雍万里河山,这份功劳可不是用来宴上取乐的。”
他走到沈偃身侧,微微欠身,“沈小姐的骑射是杀敌的本事,要比也该在猎场比箭术,在演武场比兵法,怎能耗费在席间逗乐?”
几句话不软不硬,既给了沈偃台阶,又暗讽李修文不懂军家体面。
皇帝在主位上抚掌而笑:“谢爱卿说得是。
沈将军劳苦功高,沈小姐自然气度不凡,此事不必再提。”
李修文讨了个没趣,悻悻然退了回去。
沈偃朝谢珏投去感激的一瞥,却见他目光在自己腰间的狼牙佩上停留片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宫宴散后,沈偃回到驿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翻出父亲托人送来的述职文书,就着灯火仔细查看,果然发现几处关键处的墨迹颜色偏浅,笔画也比别处生硬——这文书被动过手脚!
父亲在信中提过,当年平定西域时曾缴获过一批密信,莫非有人想掩盖什么?
正思忖间,驿卒来报,谢珏前来拜访。
沈偃心头一凛,让侍女请他进来。
谢珏捧着一卷舆图,笑意温和:“前日宫宴听闻沈小姐熟悉边关防务,我近日正好在研究北疆舆图,有几处关隘布局想请教一二。”
沈偃铺开舆图,指尖落在雁门关的位置:“谢公子对军务倒是上心。”
谢珏的手指却指向西域的一处峡谷:“听说沈将军当年在此处打了场漂亮的伏击战?
以三千兵力破敌万余,堪称奇迹。”
沈偃心头剧震——这场战役正是父亲缴获密信的关键节点,也是谢家“谋逆案”爆发的前一年!
“谢公子对陈年旧事如此清楚?”
她抬眸首视对方,语气带着试探。
谢珏执起茶盏,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家父曾说,边关战事最能看出人心。
有些案子查不清,或许就藏在这些军功里。”
两人目光在氤氲的茶香中交汇,一个想查清文书被动的真相,一个想解开家族旧案的谜团,试探的棋局己然落子。
窗外的月光洒进屋内,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而长安的暗潮,才刚刚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