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掖庭三载磨玉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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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的血色雨夜,仿佛己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又或者说,那场雨从未停过,只是换了地方,以另一种更冰冷、更绝望的方式,无休无止地浇灌着沈清漪的生命。

皇宫,掖庭。

这里没有朱墙金瓦的辉煌,没有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

有的只是大片低矮、灰暗、仿佛永远被一层油腻和霉味包裹着的房舍,如同匍匐在皇城根下、不见天日的巨大蚁穴。

高耸的宫墙投下深重的阴影,将这片区域永远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阴冷和压抑之中。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皂角、腐烂菜叶、汗馊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排泄物混合的酸腐气息,经年累月,深入骨髓。

时值深冬,寒风如同无数把细小的冰刀,从西面八方无孔不入地钻进单薄的衣衫,切割着皮肤。

天色阴沉得如同蒙着一块巨大的脏抹布,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头顶,看不到一丝缝隙。

冰冷刺骨的雨夹着细碎的雪粒子,淅淅沥沥,没完没了地落着,将地面变成一片泥泞的沼泽。

掖庭西北角,那口巨大的青石水井旁,十几个穿着同样灰扑扑、打着补丁、早己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布棉袄的罪奴宫女,正埋头在堆积如山的、散发着馊臭气味的脏衣服堆里。

她们的手浸泡在冰冷刺骨、甚至浮着薄冰的脏水中,早己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一种麻木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僵硬感。

冻疮像丑陋的毒瘤,密密麻麻地布满她们红肿溃烂的手背和指关节,每一次搓洗动作,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和撕裂感。

沈清漪就在其中。

她缩在人群最不起眼的角落,背对着呼啸的寒风,努力想从那一堆混杂着呕吐物、血迹和不明污垢的衣物中,分辨出一件相对“干净”些的宫人内衫。

三年。

整整三年了。

从那个被粗暴推下囚车、像牲口一样烙上“罪奴”印记的夜晚开始,她就活在这片不见天日的泥沼里。

十五岁少女初绽的容颜,早己被掖庭的风霜和苦难磨蚀得失去了光彩。

脸色是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曾经如瀑的青丝,如今只是用一根粗糙的木簪草草挽在脑后,额前散落着几缕枯黄的发丝,被汗水黏在同样枯槁的额角。

唯有那双眼睛,在深陷的眼窝里,依旧保持着一种近乎锐利的清醒。

只是那清澈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幽潭,里面沉淀着三年积攒下来的疲惫、警惕,以及一丝被刻意深埋、却永不熄灭的恨意火焰。

“磨蹭什么!

一群懒骨头!

没吃饭吗?!

天黑前洗不完这堆,今晚谁都别想吃饭!

都给我滚去柴房冻着!”

一声尖锐刻薄的厉喝如同鞭子般抽打过来。

管事张嬷嬷,就是当年在沈府第一个抓住沈清漪的那个刀疤脸女人,此刻正裹着一件半旧的厚棉袄,揣着手炉,缩在井旁唯一一处有瓦檐遮蔽的角落。

她那张刻薄的脸在寒风中冻得发青,看向罪奴们的眼神却比这天气更冷,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施虐的快意。

她手里拎着一根浸了水、油光发亮的藤条,时不时就朝着动作稍慢的宫女抽过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呼和更加急促的搓洗声。

沈清漪的背上就挨过好几次。

每一次藤条落下,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烫过皮肉,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

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将头埋得更低,手上的动作机械地加快。

长期的劳作和饥饿让她身体极度虚弱,每一次用力搓洗,手臂的肌肉都酸痛得仿佛要断裂,冻裂的伤口在脏水的浸泡下更是痛入骨髓。

她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不适,将所有精神都集中在眼前这堆散发着恶臭的衣物上。

这不仅仅是劳作,更是生存的本能。

她记得刚进来时,一个同样年轻的罪奴,因为洗坏了一件管事姑姑的裙子,被活活打断了腿,扔在柴房无人过问,没熬过三天就断了气。

她还记得另一个,因为饿极了偷吃了一口馊掉的剩饭,被罚在冰天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冻掉了两根手指。

在这里,人命贱如草芥。

尊严?

那是早己被碾碎在泥泞里的奢侈品。

“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指尖传来。

沈清漪猛地抽回手。

左手食指的冻疮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暗红的血混着脏污的冰水,迅速在苍白的皮肤上晕染开一片刺目的红。

她迅速将手指含进嘴里,用牙齿死死咬住伤口上方的皮肉,阻止更多的血流出来弄脏衣服。

咸腥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不能停。

不能被发现。

一点血污,可能就是一顿毒打,甚至更可怕的惩罚。

她忍着痛,飞快地用还算干净的右手衣袖内衬,胡乱擦了擦伤口周围,又立刻将手浸回冰水里。

刺骨的寒意瞬间麻痹了痛感,也带来了更深重的麻木。

她继续用力搓洗着手中那件沾满了油渍和不明污迹的太监袍服,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伤口,每一次都带来一阵钻心的疼。

思绪在剧痛的***下,却异常清晰地翻涌起来。

她想起刚入掖庭的头一年。

那才是真正的炼狱。

惊恐,茫然,巨大的落差和绝望几乎将她击垮。

繁重的劳役像永无止境的磨盘:天不亮就要起来清扫冰冷的宫道,双手冻得失去知觉;然后是没完没了的浆洗、劈柴、搬运重物、清理污秽不堪的恭桶……每一件都耗尽体力,摧残精神。

粗糙的食物——发霉的杂粮窝头,漂浮着几片烂菜叶、清澈见底的稀粥——永远填不饱饥饿的胃。

晚上挤在几十人一间的、散发着浓重汗臭和霉味的大通铺上,虱子在身上爬行,寒冷和疲惫让人根本无法入睡。

最难以忍受的,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恶意和践踏。

管事的嬷嬷们心情稍有不好,藤条和耳光就会落到身上。

那些“老资格”的宫婢,会把最脏最累的活推给新来的罪奴。

她们会故意打翻你的饭食,会偷走你仅有的、还算保暖的衣物,会在背后用最恶毒的语言编排你的“罪状”,让管事嬷嬷有理由加倍惩罚你。

沈清漪这张即使在苦难中依旧难掩清丽的脸,更是成了众矢之的。

明里暗里的刁难,刻意的孤立,恶意的中伤……如同跗骨之蛆。

她记得有一次,一个嫉妒她容貌的宫女,在她负责擦拭的佛堂供桌上,偷偷放了一小块掉落的金漆。

然后“恰巧”被前来巡查的张嬷嬷“发现”。

那一次,她被罚在供奉着冰冷佛像的佛堂里,光着膝盖跪在粗粝的砂石地上整整三天三夜。

膝盖磨得血肉模糊,高烧几乎夺去她的性命。

是靠着角落里结的冰霜,一点点舔舐,才勉强维持着最后一点意识活了下来。

就是在那一刻,在濒死的边缘,在佛堂冰冷的阴影里,看着那尊高高在上、面无表情俯视着人间苦难的金身佛像,沈清漪心中最后一点软弱和幻想彻底熄灭了。

求神拜佛?

这世上没有神佛,只有弱肉强食!

眼泪?

那是最无用的东西!

她用力擦干嘴角渗出的血丝,眼中最后一点水光也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坚硬取代。

活下去。

像父亲说的那样活下去。

但不是像蝼蚁一样苟延残喘地活,而是……要活着离开这里!

活着,去拿回被夺走的一切!

活着,让那些将沈家推入深渊的人,付出代价!

仇恨,成了支撑她在这片泥沼里不沉沦的唯一浮木。

从那以后,沈清漪变了。

她变得更加沉默,像一块沉入深潭的石头。

她学会了用最卑微的姿态去应对刁难,用最顺从的语气去回答呵斥。

她不再试图辩解,不再流露任何可能引起麻烦的情绪。

她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掖庭的一切规则:如何更省力地完成繁重的劳役,如何避开不必要的冲突,如何观察那些管事嬷嬷的喜怒好恶,如何从那些碎嘴宫女的闲谈中捕捉有用的信息——哪怕只是关于某个不受宠的低阶嫔妃的一点琐事。

她开始有意识地锻炼自己。

在夜深人静时,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会偷偷模仿那些轮值守夜侍卫的动作,活动僵硬酸痛的身体。

她捡来一根废弃的、还算结实的木棍,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一遍遍地挥舞、劈砍、突刺。

没有章法,没有美感,只有最原始的力量宣泄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求生演练。

每一次挥动,都带着对命运的不甘和对仇人的恨意。

汗水浸透单衣,寒风刺骨,她浑然不觉。

这简陋的“剑舞”,成了她唯一能发泄内心岩浆般汹涌情绪的方式,也成了她对抗这无边绝望和虚弱肉体的武器。

她还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学习。

偷听老宫女闲聊宫规,记住她们无意中提到的某位主子的忌讳;在浆洗那些低阶女官、甚至偶尔混入的嫔妃衣物时,仔细观察上面的绣纹、用料、熏香,揣测主人的身份和喜好;在打扫某些偏僻宫室时,留意散落的只言片语的文书或书籍残页……知识,是她在这片精神荒漠里唯一能汲取的养分,是她将来可能撬动命运的杠杆。

她甚至偷偷藏起一小块烧过的木炭,在夜深人静时,在通铺最黑暗的角落里,用手指蘸着唾液,在冰冷的墙壁上反复练习着早己刻入骨髓的诗词和父亲教导的经世文章。

指尖磨破,墙壁冰冷,唯有心中的信念滚烫。

三年。

一千多个日夜的煎熬。

曾经的江南明珠,如今只剩下这具被苦难打磨得异常坚韧的躯壳和一颗在仇恨与算计中淬炼得冰冷坚硬的心。

“发什么呆!

找打!”

张嬷嬷尖利的嗓音再次响起,伴随着藤条破空的风声。

沈清漪猛地回神,几乎是本能地侧身一避。

藤条擦着她的肩膀落下,重重抽在她身旁一个动作稍慢的宫女背上。

那宫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向前扑倒,撞翻了水盆,冰冷的脏水泼了沈清漪一身。

彻骨的寒意瞬间穿透湿透的棉袄,刺入骨髓。

沈清漪打了个寒颤,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废物!

都是废物!”

张嬷嬷气急败坏,藤条劈头盖脸地朝那倒地的宫女抽去,“弄湿了衣服,你赔得起吗?!

今晚的饭别想了!

滚去柴房!”

沈清漪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将泼在身上的脏水拧干,仿佛那彻骨的寒冷和旁边撕心裂肺的哭喊都与她无关。

她默默地扶起被抽打得蜷缩在地上的宫女,将她推到一边,然后蹲下身,将打翻的木盆扶正,将被弄脏的衣物一件件捡起,重新投入冰冷的水中,用力搓洗起来。

动作机械而精准,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湿透的粗布棉袄紧贴着皮肤的冰冷中,在她冻裂流血的手指每一次用力搓洗带来的剧痛中,在她胸腔里那颗被仇恨和屈辱反复灼烧的心脏每一次跳动中,那份名为“沈清漪”的意志,如同被反复锻打的精铁,在掖庭这口巨大的熔炉里,正被磨砺得愈发坚硬,愈发冰冷,也愈发……锋利。

玉骨己成,只待惊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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