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突然哼起一段旋律,正是《朔月之辉》的主调,"一个弹琴一个唱,能在这架钢琴前待一整天。
"楚亦突然笑了:"难怪你能听出我弹错的音。
""小海燕..."时舞抚摸着自己脖子上的吊坠。
“你妈妈走后第二年,”外婆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带着些许哽咽,“小楚妈妈冒着台风来到了岛上,在这架钢琴前整整坐了一整夜。
临走前,她把这谱子留给了我保管……”外婆的话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在了时舞的心上,她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天旋地转。
十八年来,她一首以为自己是个不祥之人,是那个克死母亲的灾星。
然而此刻,外婆的这番话却让她意识到,原来一切都并非如此。
时舞的脚步踉跄着,她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跌跌撞撞地冲向洗手间。
一进洗手间,她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翻涌,对着马桶干呕起来。
那感觉就像是她的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了,所有的认知和信念都被无情地击碎。
而在另一边,楚亦注意到了时舞的异常,他急忙追了过来。
当他走进洗手间时,看到的是时舞正用冷水拼命地冲洗着自己的脸,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唯有眼眶红得吓人,仿佛能滴出血来。
时舞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颤抖着从棉袄的内袋里掏出了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
手帕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己经生锈的小钥匙。
“这是……”时舞的声音有些沙哑,“缝在我襁褓里的……大姐说,可能是妈妈留给我的……”楚亦见状,二话不说,一把抓过那枚钥匙,然后像一阵风一样冲向了二楼。
时舞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当她赶到二楼时,只见楚亦正站在一个陈旧的红木梳妆台前,对着它发呆。
这个梳妆台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边角处都己经磨损,但依然能看出它曾经的精致与华丽。
而在梳妆台的右下角,有一个隐蔽的锁孔,被雕刻成了一只海燕的形状,与那枚小钥匙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钥匙插入抽屉弹开的瞬间,尘封的樟脑味扑面而来。
里面躺着一沓泛黄的信件。
时舞刚碰到信封,楼下突然传来剧烈的敲门声。
一个醉醺醺的声音穿透门板:"时舞!
死丫头给我滚出来!
"是父亲。
楚亦迅速把信件塞进怀里,反锁了房门。
楼下传来外婆的劝阻声和东西摔碎的声响。
时舞浑身发抖。
"听着,"楚亦扳过她的肩膀,"后窗下面有消防梯,能通到便利店后门。
""可是外婆...""我外婆对付醉汉比你有经验。
"楚亦推开窗户,“信上有地址,我们去找答案。
"时舞回头看了眼房门…外面传来沉重的上楼梯声。
她咬了咬牙,跟着楚亦爬出窗外。
铁制的消防梯结着冰,每下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当两人跌跌撞撞跑到后院时,他们看见时父正踉踉跄跄地绕着房子叫骂。
"戴上安全帽。”
楚亦跨上摩托车对时舞说“ 快上来!”
发动机的轰鸣惊飞了树上的积雪。
时父的怒吼声被远远抛在身后,时舞紧紧搂住楚亦的腰,突然感到一种奇异的解脱。
摩托车沿着海岸线飞驰,最终停在一座废弃的灯塔前。
楚亦掏出信件,借着手电筒的光读道:"亲爱的阿芳,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终于鼓足勇气把真相告诉你。
那年夏天你喝醉的那晚,时大海在酒里下了药..."楚亦继续念道:"...我托人查过了,时大海前妻就是因为受不了家暴才跑的。
现在你肚子里有了孩子,他肯定不会放你走。
""等等..."楚亦突然翻到信纸背面,"这里还有一行字——玥姐,如果这次我没能熬过去,请一定带小五离开这个岛。
钥匙在老地方,里面有我这些年攒的...""看这个。
"楚亦从信封里抖出一张泛黄的船票,日期正是时舞出生后的第三天,"你妈妈原本计划...""带我逃走。
"时舞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总说她是"害死娘的赔钱货"。
母亲不是死于难产,而是死于逃离的决心中断。
楚亦突然站起身,在灯塔斑驳的墙面上摸索。
他的手停在一块松动的砖石上,用力一推。
"找到了。
"砖后是一个生锈的铁盒,打开后里面静静躺着一本存折和几张照片。
存折上的数字让时舞倒吸一口冷气:足够在城里买套小房子。
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
楚亦翻到了压在最下面的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给小舞 “时舞轻轻展开泛黄的信纸。
“ 致小舞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应该不在了。
对不起,让你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
但更对不起的是,妈妈没能陪你长大。
每每你在我肚子里欢腾时,我总抚着肚皮想象:我的小舞该是个多活泼的孩子啊。
就算不是,妈妈也只盼你能平安快乐。
记得上次台风天,你第一次踢我。
外头风雨交加,你却在我肚子里翻腾得欢。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生命本身就是最勇敢的奇迹。
存折里的钱不多,但足够你离开这里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
妈妈没能给你自由,但想给你一个选择机会。
即使重来一次,妈妈还是会选择生下你。”
时舞的眼泪正一颗颗砸在信纸上,将"爱你的妈妈"几个字晕染成模糊,“喂。”
楚亦的话让她猛地抬头,湿漉漉的睫毛还挂着泪珠。
"你…"她张了张嘴,却看见少年别扭地别过脸去,楚亦没哄过女孩子,此刻显得手足顿挫,不知道该做什么。
下一秒,楚亦突然粗暴地擦了把她的脸:"哭什么哭!
"他的拇指重重蹭过她眼下,力道大得差点蹭破皮,“你妈给你留了信,留了钱,还留了...我妈什么话都没来得及给我留...”他盯着时舞脖子上的吊坠,话卡在了喉咙。
这个昨天还嚣张地说着"校长办公室是我砸的"的少年,此刻笨拙得像只小狗。
“所以,你是在期待下降临的孩子,你有人爱,你没有克死母亲,更不是大家口中的灾星。”
楚亦道。
"可是..."她的声音很轻。
“如果妈妈没有生我...""那她就会错过台风夜里最勇敢的小生命。
"楚亦突然打断她,手指戳了戳信纸上被泪水晕开的日期。
“1994年11月15日。
这天海上十级大风,渔船全部回港。
"他指向矗立的灯塔,"知道那晚值班记录写的什么吗?
凌晨三点,观测到海燕穿越风暴眼。
"时舞的眼泪再次涌出来。
原来在她诞生的时刻,是连暴风雨都挡不住的生命,怎么会是灾厄?
时舞将信纸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拥抱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
"我...想去灯塔外看看。
"她声音里还带着潮湿的鼻音。
楚亦一把抓起外套:"走。
"他们踩着潮湿的礁石向灯塔外走去。
退潮后的沙滩上散落着贝壳碎片,每一步都留下转瞬即逝的脚印。
在黎明前的海边,天空仍然被黑暗笼罩着,她突然停下脚步,手指着远处的礁石,轻声说道:“你看,退潮后礁石上都是亮晶晶的。”
楚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些礁石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宛如点点繁星坠落凡间。
他好奇地走近几步,仔细观察后发现,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原来是藤壶的壳。
楚亦弯腰捡起一片泛着珍珠光的碎贝,它的表面光滑如丝,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他将这片碎贝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将它放在时舞的发间,笑着问道:“像不像你弄丢的发夹?”
时舞的目光在碎贝上停留了一瞬,海风温柔地吹拂着她的发丝,她微微仰头,凝视着楚亦的眼睛,轻声说道:“楚亦,你有想过未来吗?”
她的目光太过专注,以至于楚亦能在那双眼睛里看见完整的自己。
还有远处灯塔微弱的光,正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模拟某段只有他能听见的旋律节拍。
“我从小跟着妈妈耳濡目染地接触音乐,"他停顿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但那些摆在古典乐谱架上的东西,从来不是我的归宿。
"时舞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一丝好奇。
楚亦的眼中闪烁着某种近乎偏执的光,“音乐制作,它就像在声音的实验室里调配炸药。
一个鼓组的采样可以炸开整首歌的框架,一段扭曲的合成器音色能让人的脊椎发麻。”
“我不只想演奏,我要建造音乐,从零开始,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垒出整个世界。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仿佛己经看到了那些尚未诞生的音轨,“混音台就是我的调色盘,压缩、失真、延迟。
每一种效果器都是新的维度。
当低频在胸腔里共振,当人声在混响里无限延展……那才是真正的魔法。
"他攥紧拳头,声音低沉却炽热:"我想做的不是歌手,不是乐手,而是那个站在幕后、却能让人群疯狂的人。
我要让我的beat像病毒一样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首到全世界都跟着我的节奏跳动。
"楚亦说完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不是说得太夸张了?
"时舞笑着摇头“不会,你很棒。”
"你知道吗?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描摹着他比划的轨迹,"你刚才的样子,就像...""像什么?
"楚亦突然凑近时舞慌忙缩回手,“ 像灯塔上的探照灯,在黑夜里转着圈,特别...耀眼。
"楚亦怔了怔,突然大笑出声。
"那你就是..."他从地上捡起个贝壳,放在时舞的掌心,"被灯光照到的海螺。
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其实心里装着整片海的回响。
"她低头一笑,脸上泛起的红晕是独属于少女的娇羞。
若隐若现的酒窝像月光下轻旋的酒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