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从正厅退出来时,她故意打翻了茶盏,趁着众人收拾的混乱,绕到了这座位于府中最东侧的院落。
书房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映出两个男人的身影。
一个身形魁梧,肩背挺首,是镇国将军沈策;另一个稍显瘦削,穿着藏青色锦袍,手指不断敲击着桌面,正是三皇子赵钰的谋士,李修文。
“沈将军,” 李修文的声音隔着窗纸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阴冷,“三殿下的意思,只要您肯在边关‘疏忽’一次,让北疆的人拿下雁门关,他日殿下登基,这镇国公的爵位,必然是您的。”
沈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放肆!
雁门关是大靖的门户,岂能容你们如此胡闹!”
“将军何必固执?”
李修文轻笑,“您想想,太子素来看您不顺眼,若他继位,您沈家还有好果子吃?
三殿下不一样,他最是念旧情,当年若非您在猎场救过他,他也不会……住口!”
沈策猛地拍响桌子,“那件事休要再提!
我沈策世代忠良,绝不会做通敌叛国之事!”
沈沛的心沉到了谷底。
原来李氏那笔可疑的药材支出,竟是给三皇子的人传递消息的掩护。
而父亲沈策,显然被卷入了储位之争,处境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沈沛瞳孔骤缩,是张妈妈带着两个婆子往这边来,手里还提着食盒,显然是李氏派来探查的。
她来不及细想,借着廊下灯笼的阴影,几个起落便躲进了书房西侧的假山后。
这具身体的原主虽是庶女,却在幼时偷偷学过几年武 —— 是沈策的老部下偷偷教的,说是万一将来有个不测,也好有自保之力。
此刻这点武艺,恰好救了她。
假山石缝狭窄,沈沛能清晰地看到张妈妈推门而入,声音谄媚:“老爷,三皇子的大人,夫人炖了参汤,让奴婢送来给二位暖暖身子。”
“放下吧。”
沈策的声音带着不耐。
李修文却轻笑:“沈夫人倒是有心。
张妈妈,听说府里最近账目有些乱?
连三少爷的用度都记不清了?”
张妈妈立刻会意,叹了口气:“可不是嘛!
都是二小姐那个孽障,笨手笨脚的,连本账都算不明白,还顶撞夫人,要我说啊,就该……”沈沛屏住呼吸,指尖攥得发白。
这是要借张妈妈的口,挑拨沈策对自己的不满。
“够了!”
沈策厉声打断,“家宅之事,不必在此多言。
李大人,若是无事,便请回吧。”
李修文似乎没料到沈策会是这个态度,沉默片刻后道:“既然将军心意己决,修文告辞。
只是将军可要想清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脚步声远去,书房里陷入死寂。
沈沛正想趁机离开,却听到沈策低低的叹息:“阿凝,你说我该怎么办……”阿凝?
是原主的生母,那位早逝的柳姨娘。
沈沛的心莫名一动,贴得更紧了些。
“当年若不是你拦着,我早把那逆子……” 沈策的声音哽咽,“如今他竟联合外人逼我,这让我如何对得起沈家列祖列宗……”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传来翻动木盒的声音。
沈沛透过石缝望去,只见沈策从书架后暗格取出一个紫檀木盒,打开后里面竟是一叠密信,火漆印赫然是太子的徽记。
原来父亲是太子的人!
沈策拿起最上面的信,看了片刻,眉头紧锁:“太子让我查户部的粮饷亏空,这背后牵扯甚广,怕是……”他话未说完,突然转身望向窗外,眼神锐利如鹰:“谁在外面?”
沈沛暗道不好,正想屏息凝神,却不料假山另一侧的积雪突然滑落,发出 “簌簌” 的声响。
“出来!”
沈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沛知道躲不过,索性从假山后走出来,屈膝行礼:“女儿参见父亲。”
沈策看到是她,眼中闪过惊讶,随即化为冷厉:“你在这里多久了?
听到了什么?”
“女儿刚到,什么都没听到。”
沈沛垂着眼帘,心跳如擂鼓,却不敢有丝毫慌乱,“只是路过,见书房灯亮着,想给父亲送碗热茶。”
她说着,晃了晃手里那个从厨房顺手拿的空茶盏 ——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退路。
沈策盯着她,目光如炬,仿佛要将她看穿。
书房里的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沈沛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就在这时,张妈妈去而复返,手里拿着本账册:“老爷,夫人说让二小姐把这账册带回西跨院,连夜算清楚,明日一早就要。”
她显然是被沈策刚才的喝问惊动了,特意回来打圆场。
沈策的目光在账册上停留片刻,语气缓和了些:“既然如此,你就先回去吧。
账册之事,仔细些。”
“是。”
沈沛接过账册,指尖触到冰冷的封面,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
退出书房院时,她感觉背后有两道目光盯着自己 —— 一道是沈策的审视,另一道来自暗处,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是李修文的人!
沈沛不敢回头,脚步加快,却在走到抄手游廊时,故意脚下一滑,装作崴了脚,顺势将藏在袖中的小石子踢向廊柱后。
只听 “哎哟” 一声闷哼,显然是有人被打中了。
她心里清楚,从这一刻起,自己己经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回到西跨院,阿桃连忙迎上来,脸上带着担忧:“二小姐,您可回来了!
刚才有个黑影在院墙外晃悠,吓死人了!”
沈沛点点头,反手关上门,将账册摊在桌上。
这根本不是什么库房账册,而是一本空白的宣纸,只有最后一页,用极淡的墨水写着一行字:“三更,老地方见。”
是沈策的笔迹!
沈沛的心猛地一跳。
父亲这是在试探她,还是想借她传递消息?
她走到案前,铺开宣纸,模仿着沈策的笔迹,在空白页上写下:“粮饷亏空,是否与兵部有关?”
这是她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却可能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做完这一切,她将账册锁进木箱,然后走到床前,掀开床板,露出下面的暗格 —— 这是原主的生母柳姨娘留下的,里面只有几件旧首饰和一本残破的《武经总要》。
沈沛拿起那本书,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眼神渐渐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她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自己,也为了这具身体的原主,更为了那些还未可知的秘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掩盖了院外的痕迹,却掩盖不了即将到来的风暴。
沈沛坐在案前,借着油灯的光研读《武经总要》,时不时抬头望向窗外,等待着三更的到来。
她知道,今夜注定无眠。
而这场始于将军府的风波,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