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冲进教室时,苏晚己经坐在座位上了。
她面前摊着一本英语单词书,嘴唇轻轻动着,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早啊。”
林辰把书包往桌上一甩,带起的风掀动了苏晚的书页。
苏晚抬了抬眼,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继续低头背单词。
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是昨天下午才戴上的。
林辰愣了一下——昨天没见她戴眼镜啊。
“你也近视?”
他没话找话,手指在桌底下抠着书包带。
“嗯,200多度,上课的时候戴。”
苏晚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你呢?
眼镜买了吗?”
“啊……还没。”
林辰的脸有点发烫。
他根本不近视,自然也不会去买眼镜。
昨天跟班主任撒谎的时候,光顾着紧张,压根没想过后续。
苏晚“哦”了一声,没再追问,翻过一页单词书,笔尖在“ambulance”这个单词下面画了条横线。
林辰坐在旁边,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不对劲。
不是那种剧烈的狂跳,而是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钝钝的,带着点麻意,从心脏蔓延到指尖。
他偷偷看了一眼苏晚的侧脸,眼镜腿在她白皙的耳廓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她抿着嘴唇,认真的样子让他想起小时候巷口那家老钟表店的修表匠,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的东西。
早读课的内容是语文课本里的《赤壁赋》。
班主任拿着戒尺在过道里踱来踱去,高跟鞋敲在水泥地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林辰拿着课本,眼睛盯着“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这几个字,脑子里却全是苏晚戴眼镜的样子。
她好像真的……很像晚晚。
晚晚也戴眼镜,是小学西年级的时候,因为总趴在桌上画画,被她妈妈硬拉去配的。
那时候的眼镜框还是笨重的黑色塑料款,架在晚晚小小的脸上,像顶着两个啤酒瓶底。
林辰总爱抢她的眼镜藏起来,看她眯着眼睛到处摸索的样子,然后在她快要哭的时候,从背后把眼镜架在她鼻子上。
“林辰!”
班主任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耳边响起,“《赤壁赋》第二段,你来读!”
林辰猛地站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低头看着课本,那些认识的字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像是一群扭来扭去的小虫。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窃笑,他的耳根瞬间红透了。
“逝者如斯夫……”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刚念了几个字就卡壳了。
“是‘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苏晚。
她没有转头,嘴唇动了动,刚好能让林辰听清。
“逝、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林辰顺着她的提示念下去,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班主任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挥挥手让他坐下。
“上课认真点。”
苏晚在他坐下后,用笔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课本,声音压得很低。
“谢、谢谢。”
林辰的脸更烫了,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能感觉到苏晚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又转了回去,继续背她的英语单词。
他低着头,假装翻书,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跟着她的笔尖移动。
她的笔记本上,除了单词,还画着一些小小的符号——在“difficult”旁边画了个哭脸,在“delicious”旁边画了个汉堡,最底下还有一个小小的太阳,和昨天看到的那个很像。
林辰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了。
他记得晚晚的作业本上也总爱画这些小东西。
那时候他们俩是同桌,晚晚的数学作业本背面,总是画满了奇奇怪怪的图案——会飞的猪,长翅膀的鱼,还有一个笑得傻乎乎的小人,她说那是林辰。
“喂,你叫林辰是吧?”
后桌的男生用笔戳了戳林辰的后背。
那是个寸头男生,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叫赵磊,以后就是同学了。”
“嗯,你好。”
林辰转过身,跟他握了握手。
赵磊的手很大,掌心有厚厚的茧,像是常年打球留下的。
“你跟苏晚认识啊?”
赵磊挤了挤眼睛,压低声音,“刚才她可是帮你解围了。”
“不、不认识,刚开学才知道她名字。”
林辰的脸有点红,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苏晚。
她好像没听到他们的对话,依旧低头看着单词书,只是耳根好像更红了一点。
“哦——”赵磊拖长了音调,显然不信,但也没再追问,转而聊起了昨天的开学典礼,说校长的讲话有多无聊,说隔壁班的女生有多漂亮。
林辰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思却全在旁边的苏晚身上。
她好像很喜欢喝牛奶,桌角放着一盒纯牛奶,吸管插在上面,己经空了一半。
她喝牛奶的时候很安静,嘴唇轻轻含着吸管,吞咽的动作很小,像只乖巧的小兔子。
晚晚也喜欢喝牛奶。
小时候她妈妈每天都会给她装一盒牛奶,她自己不爱喝,总是偷偷塞给林辰。
林辰那时候乳糖不耐受,喝了会拉肚子,但每次还是会接过来,趁她不注意偷偷倒掉,然后跟她说“真好喝”。
想到这里,林辰的心脏又被轻轻撞了一下。
他看着苏晚把空牛奶盒扔进桌肚,手指在桌布上轻轻画着圈,突然很想问问她,小时候是不是也住过那条开满槐花的巷子,是不是也有一个总爱抢她眼镜的邻居。
但他不敢。
万一不是呢?
万一只是巧合呢?
他怕自己的唐突会吓到她,更怕那一点点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会像泡沫一样破灭。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
数学老师是个梳着马尾辫的年轻女老师,说话语速很快,黑板上的公式写得密密麻麻。
林辰的数学不算差,但今天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
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苏晚的草稿纸。
她做题很认真,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遇到难题时,她会轻轻咬着笔杆,眉头微蹙,左手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那个咬笔杆的动作,和记忆里晚晚做题时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林辰的呼吸有点乱了。
他感觉自己像个偷窥者,贪婪地捕捉着苏晚身上的每一个细节,试图从这些细节里找到和晚晚重合的部分。
她的头发比晚晚长,她的眼镜比晚晚的好看,她说话的声音比晚晚的清冷,但那些细微的小动作,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态,却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他尘封己久的记忆。
“这道题,苏晚你来回答一下。”
数学老师的声音打断了林辰的思绪。
苏晚站起来,声音清晰地报出解题步骤,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让她坐下。
林辰看着她坐下时带起的衣角,突然觉得,就算她不是晚晚,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现在坐在她旁边,能看到她认真做题的样子,能听到她轻轻的呼吸声,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青草香。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悄发了芽,带着点痒,带着点麻,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林辰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每次看到苏晚的侧脸,听到她的声音,他的心脏就会跳得格外用力,像在提醒他什么。
下课铃响的时候,苏晚合上数学课本,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草莓味的橡皮,放在桌角。
林辰的目光落在那块橡皮上,突然想起自己的橡皮昨天好像落在家里了。
一个念头飞快地闪过他的脑海。
他攥了攥手心,感觉心跳又开始加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