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风波：世界树

昆仑山脉的风，从来就不像是人间的风。

它裹挟着亿万年冰川的碎屑，混合着花岗岩缝隙里渗出的、带着铁锈味的寒气，像无数把钝刀，刮过王老五皴裂的脸颊。

此刻，这风更添了几分暴戾，卷起漫天雪沫，将眼前巍峨的山峦遮得影影绰绰，只余下黑黢黢的轮廓，如同上古巨兽蹲伏在天地之间，俯瞰着闯入禁地的不速之客。

“老五，歇会儿吧！

这鬼天气，再走下去，骨头都得冻碎在这儿！”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浓重的喘息。

王老五回头，借着头顶偶尔破开云层的、惨淡的月光，看见李瘸子正扶着一块半人高的岩石，一条腿不自然地蜷缩着，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融化的雪水。

他身后还有两个跟班，瘦猴和疤脸，也都是一脸菜色，嘴唇冻得发紫，背着的装备包压得他们腰都快首不起来。

王老五啐了一口，吐出去的唾沫星子刚落地就结了层薄冰。

“歇？

歇得起吗？”

他的声音粗嘎，带着一股土腥味，“老三在省城赌坊欠下的那笔钱，再过三天，人家就要拿他两条腿抵债了！

你我兄弟一场，能眼睁睁看着他变成人棍？”

提到赌债，李瘸子的脸抽搐了一下。

他那条瘸腿，就是早年在另一个墓里踩了机关，被滚石砸断的。

干他们这行，叫“地老鼠”，吃的就是玩命的饭，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指望着从死人堆里刨出点横财，翻身做个人样。

可大多数时候，别说翻身，能保住小命就算万幸。

“我知道，我知道那笔债……”李瘸子叹了口气，“可昆仑山里的老传说，你又不是没听过。

都说这里是万山之祖，住着不该惹的东西，尤其是深处，连放牧的老牧民都不敢靠近，说是什么‘山鬼’的地盘……山鬼？”

王老五嗤笑一声，眼里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我看是穷鬼！

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只有穷鬼和饿鬼！

咱们只要找到宝贝，别说山鬼，就是阎王爷来了，咱也能用钱砸得他晕头转向！”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也打鼓。

这次的买卖，是一个自称“老烟枪”的线人给的。

老烟枪是道上的老江湖，消息灵通，但也素来谨慎。

这次却一反常态，说得信誓旦旦，说在昆仑山脉深处，发现了一处“非人类风格”的遗迹，里面的宝贝“能换十座长安城”。

“非人类风格”，这话听得王老五心里发毛。

干了半辈子盗墓，什么汉墓、唐陵、辽金古墓没见过？

就算是些少数民族的墓葬，也脱不了人间的烟火气。

可“非人类”，那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妖怪住的地方？

但老三的赌债像一条毒蛇，日夜缠绕在他心头。

债主放话了，三天，只有三天。

他算过，从这里赶到省城，快马加鞭也要两天，也就是说，他们只有一天的时间找到东西，然后往回赶。

“别他妈废话了，”王老五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罗盘，“老烟枪说，过了前面那道山脊，罗盘就会有反应。

都打起精神来，找到了东西，老子请你们去省城最大的酒楼，吃香的喝辣的，玩最靓的姑娘！”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瘦猴和疤脸眼睛一亮，刚才的疲惫似乎也消减了几分。

李瘸子叹了口气，拄着拐杖，跟了上去。

风雪越来越大，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王老五低着头，用身体挡着风，艰难地往前跋涉。

脚下的积雪越来越深，时不时能踩到坚硬的岩石，发出“咔嚓”的声响。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山势忽然变得陡峭起来，一道黑黢黢的山脊横亘在前方，如同巨兽的脊梁。

“到了！

就是这儿！”

王老五心里一紧，连忙掏出罗盘。

然而，罗盘的指针并没有像老烟枪说的那样指向某个方向，而是疯狂地旋转着，如同喝醉了酒的陀螺，根本停不下来。

“妈的！

邪门了！”

王老五骂了一声，使劲晃了晃罗盘，指针依旧疯转。

“老五，你看……”李瘸子的声音带着颤抖，指向山脊下方的一片阴影。

王老五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风雪稍歇的间隙，那片阴影似乎并不是自然形成的岩石凹陷，而是一个……洞口？

他心中一凛，打亮了怀里的强光手电。

一道惨白的光柱刺破风雪，照亮了前方的景象。

那确实是一个洞口，隐藏在山脊下方的一处悬崖凹陷处。

洞口呈不规则的椭圆形，边缘并非自然风化的粗糙，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被某种巨大力量打磨过的光滑感。

更让人心悸的是，洞口周围的岩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纹路，这些纹路蜿蜒盘曲，仿佛活物的脉络，在手电光下隐隐透出一丝诡异的光泽。

而在这些“血管”纹路之间，镶嵌着无数米粒大小、甚至更大的晶体。

这些晶体并非普通的石英或云母，它们散发着幽幽的、淡蓝色的光芒，如同夜空中的星辰，在漆黑的岩壁上闪烁不定，给这死寂的雪山增添了一丝妖异的生机。

“这……这是什么地方？”

瘦猴的声音都在打颤，“老五，太邪门了，咱们还是走吧……走？”

王老五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洞口，手电光在岩壁上移动，那些发光的结晶和血管状纹路看得他头皮发麻，但同时，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也在心底升腾。

“老烟枪没说错，这地方……绝对不是人能弄出来的！

里面肯定有大宝贝！”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惧。

老三的债，省城的赌坊，那些催命的电话……这些比眼前的诡异景象更让他感到恐惧。

“都跟紧了！”

王老五握紧了手里的洛阳铲，这是他吃饭的家伙，也是他此刻唯一的安全感来源，“瘦猴，你打头阵，把安全绳系上！

疤脸，你断后，注意周围动静！

瘸子，你跟我一起，盯着罗盘……虽然这玩意儿现在跟个疯子似的。”

命令一下，几人虽然害怕，但在王老五的威压和对财富的渴望下，还是硬着头皮行动起来。

瘦猴哆嗦着从背包里拿出安全绳，一头系在自己腰上，另一头递给疤脸，然后小心翼翼地朝着洞口走去。

越靠近洞口，那股诡异的感觉就越强烈。

空气似乎变得更加冰冷，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气味，像是某种古老的尘土混合着……血腥？

不，更像是一种植物腐烂又重生的味道，带着一种原始而旺盛的生命力，却又透着死亡的气息。

洞口内部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瘦猴打开头灯，微弱的光线只能照亮眼前几米的距离。

他咽了口唾沫，回头看了看王老五。

王老五眼神一厉，挥了挥手。

瘦猴咬了咬牙，弯着腰，率先钻进了洞口。

王老五紧随其后，李瘸子和疤脸也依次进入。

一进入洞口，外面的风雪声瞬间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甬道并不狭窄，高度和宽度都足以让成年人首立行走，地面平整得惊人，仿佛经过精心铺设。

王老五打着手电，光柱在前方晃动。

甬道的墙壁上，同样布满了那种血管状的暗红色纹路和发光的结晶。

那些结晶的光芒似乎比洞口处更亮一些，幽幽的蓝光交织在一起，将整个甬道映照得如同海底龙宫，充满了神秘而诡异的氛围。

“这墙……好像不是石头？”

李瘸子伸出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墙壁，“有点……温乎？”

王老五也凑过去摸了摸，果然，墙壁并非想象中冰冷的岩石质感，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温的触感，仿佛摸在某种巨大生物的皮肤上。

那些血管状的纹路，摸上去甚至能感觉到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脉搏般的跳动！

“妈的！

什么玩意儿！”

王老五猛地缩回手，心里的寒意更甚，“都别乱摸！

小心点！”

一行人屏住呼吸，沿着甬道小心翼翼地前进。

罗盘依旧在疯转，完全失去了指引方向的作用。

甬道似乎没有尽头，弯弯曲曲地延伸着，也不知道向下深入了多深。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甬道忽然开阔起来，隐约能看到一丝不同于蓝光的光芒。

王老五心中一紧，打了个手势，让大家停下。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朝前方望去。

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巨大的墓室。

墓室的顶部极高，看不到边际，只有无数发光的结晶如同星辰般镶嵌在穹顶上，散发出柔和的绿光。

墓室的地面同样平整，由一种不知名的黑色石料铺成，上面刻满了繁复而诡异的花纹，像是某种植物的藤蔓，又像是扭曲的肢体，在绿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

而在墓室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块半人多高的……“东西”，这块东西后面则是一颗大树的化石（当的他们没有看清楚，以为这颗树是化石）。

王老五一时间无法形容那是什么。

它看起来像是一块巨大的翡翠，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仿佛蕴含着生命的碧绿色。

但它的形状并非规则的矿石，而是更像一颗……心脏。

一颗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正在跳动的心脏！

它的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如同心肌纤维般的纹路，那些纹路随着一种缓慢而有力的节奏，微微起伏着，仿佛真的在搏动。

而从它内部，透出的正是那股温润的、带着脉搏般跳动的碧绿幽光。

更令人震惊的是，当王老五仔细看去时，他发现这颗“翡翠心脏”的内部，并非实心，而是中空的，里面流淌着如同熔化的星河般的物质，无数细小的光点在其中缓缓旋转、流淌，散发出神秘而迷人的光芒。

“我的天……”瘦猴看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语，“这……这是宝贝啊！

一块这么大的翡翠，还是活的？

能值多少钱？”

“别碰！”

李瘸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老五！

别碰它！

这东西不对劲！

你看它那动静，跟活物似的！”

王老五的心脏也在狂跳，一半是因为眼前这无法想象的宝物，一半是因为李瘸子的警告。

他见过无数珍宝，从商周的青铜器到唐宋的字画，从明清的瓷器到陪葬的金银玉器，但眼前这东西，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它太美了，美得惊心动魄，美得让人忘记了恐惧，只想将它据为己有。

老三的赌债，省城的好日子，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此刻，似乎都凝聚在这颗“翡翠心脏”上。

“瘸子，你懂个屁！”

王老五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这叫‘活玉’！

是天地造化的灵物！

老烟枪说的能换十座长安城的宝贝，肯定就是它！”

“老五！”

李瘸子急了，想上前拉住他，“你忘了老烟枪说的‘非人类风格’了吗？

这东西一看就不是人能造出来的！

说不定是什么……邪物！”

“邪物？”

王老五冷笑一声，甩开李瘸子的手，把旱烟袋往腰间一别："“老子盗墓这么多年，什么邪物没见过？

粽子、血尸、机关陷阱……哪一样没从老子手里逃过去？

这玩意儿就算是阎王爷的心脏，老子今天也得把它挖出来！”

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贪婪，迈步朝着那颗“翡翠心脏”走去。

脚下的黑色石料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墓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老五！”

瘦猴和疤脸也跟了上去，眼里同样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在巨大的财富面前，恐惧似乎也被冲淡了不少。

李瘸子看着王老五一步步走近那颗诡异的“心脏”，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他仿佛能感觉到，从那颗“心脏”里散发出的不仅仅是温润的光芒，还有一种……古老而强大的意志，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

“别……”他的声音己经有些嘶哑。

然而，王老五己经走到了“翡翠心脏”的面前。

那温润的绿光映照着他激动得扭曲的脸，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从石面上传来的、如同人类体温般的热度，以及那微弱而有力的搏动。

“宝贝……我的宝贝……”他喃喃自语，伸出了颤抖的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神秘的石面。

“老五！

别碰！”

李瘸子的嘶吼声在墓室里回荡，带着绝望的恐惧。

但这声嘶吼，瞬间被王老五眼中爆发的贪婪所吞没。

指尖触碰到石面的刹那——没有想象中的冰凉，也没有玉石的温润，而是一种滚烫的、仿佛烙铁般的触感！

不，不是滚烫的石头，是滚烫的生命！

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洪流，顺着他的指尖，瞬间涌入了他的手臂，然后疯狂地冲进了他的血管，席卷了他的西肢百骸！

“啊——！”

王老五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

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更可怕的感觉——一种生命被强行注入、又被强行撕扯的感觉！

他的视野瞬间被刺目的绿白光芒填满，耳边响起了一阵如同万籁俱寂后又骤然爆发的、尖锐的蜂鸣声。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再属于自己，血管在扩张，肌肉在痉挛，骨骼在……融化？

他低下头，惊恐地看到，自己触碰到石面的那只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

皮肤先是变得通红，然后如同蜡油般融化、剥落，露出下面正在冒泡、变软的肌肉和骨骼。

绿色的光芒从他的皮肤下透出，仿佛他的身体内部也变成了那颗“翡翠心脏”的一部分。

“骨……骨头……”他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嘴里涌出绿色的、带着腥甜气味的液体。

他最后听见的，是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那声音如同冬天里冰凌断裂，又像是某种粘稠的液体在高温下沸腾，伴随着一种古老而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脉动声。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李瘸子、瘦猴和疤脸呆立在原地，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王老五的身体在他们面前，如同被投入强酸的玩偶，迅速地萎缩、瘫软。

不到十秒钟，那个刚才还活生生的人，像被剥去了灵魂，只剩一幅躯壳，头上还冒着热气的、脚旁散发着诡异绿光的粘稠液体，扑通一声倒在那颗“翡翠心脏”的脚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血肉和植物腐烂的腥臭味。

而那颗“翡翠心脏”，似乎比刚才更亮了一些，表面的搏动也更加有力，仿佛刚刚享用了一顿美味的贡品。

墓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颗“心脏”低沉的、如同心跳般的搏动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李瘸子的脸惨白如纸，他那条瘸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山鬼……真的是山鬼……我们是贡品……我们是贡品啊……”瘦猴和疤脸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浑身筛糠般颤抖，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颗“翡翠心脏”，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恶魔。

就在这时，墓室穹顶上的发光结晶突然集体闪烁了一下，发出一阵更加明亮的绿光。

紧接着，地面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

“走！

快跑！”

李瘸子猛地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也顾不上害怕了，转身就朝着甬道的方向跑去。

瘦猴和疤脸也如梦初醒，尖叫着跟在李瘸子身后，连滚带爬地冲向洞口。

他们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跑，身后的震动越来越强烈，墓室顶部开始有碎石掉落，那颗“翡翠心脏”的搏动声也越来越响，越来越快，仿佛在为他们的逃亡敲响丧钟。

而在他们身后，那颗“翡翠心脏”的光芒越来越盛，内部流淌的“星河”旋转得更加急速，一股无形的、充满了古老与威严的意志，似乎被刚才的“贡品”所唤醒，正缓缓地注视着那些仓皇逃窜的身影。

昆仑山脉的风雪依旧狂暴，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秘密都掩埋在冰雪之下。

但对于侥幸逃出遗迹的李瘸子三人来说，他们知道，有些秘密，一旦被窥见，就再也无法忘记。

而那颗沉睡在山脉深处的“翡翠心脏”，以及它所代表的、非人类的古老文明，才刚刚向闯入者展示了它微不足道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