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无数道炽白的,带着烧灼感的聚光灯,毫不留情地打在我脸上。
皮肤似乎能感受到那股干燥的灼热,细微的汗意挣扎着想要沁出,
又被厚重的舞台底妆死死按了回去。空气里弥漫着化妆品特有的脂粉香气,
混合着机器运转散发出的、若有似无的塑料焦糊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吐粘稠的棉花。
我坐在一张过分宽大、丝绒包裹的沙发里,却感觉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遗忘在角落的木头。
指尖冰凉,紧紧交握着,藏在蓬松的裙摆褶皱里,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暖意。
昂贵的丝绒面料贴着皮肤,触感却陌生而疏离。对面,
主持人小茜那张妆容精致、永远洋溢着职业热情的脸,在刺眼的光线下,
线条显得有些模糊失真。她涂着鲜艳唇膏的嘴一张一合,吐出预先演练过无数次的甜蜜问题,
那些关于“顾太太”日常生活的、带着窥探欲的询问,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
盘旋在我耳边。“……林晚老师,我们都知道您和顾先生是娱乐圈公认的神仙眷侣,
简直是童话照进现实呢!”小茜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子,
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能感染全场的兴奋,
“今天直播间里所有粉丝最关心的问题来啦——作为顾太太,您的婚姻生活,
一定像钻石一样闪耀璀璨吧?能和我们分享一下这份幸福吗?”每一个字,
都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进我早已麻木的神经末梢。顾太太。这个金光闪闪的头衔,
像一副沉重的枷锁,锁了我整整三年。
锁住了一个名叫林晚的、在娱乐圈泥潭里挣扎的十八线小演员。锁住了我所有的喜怒哀乐,
只留下一个苍白空洞的躯壳,扮演着另一个女人模糊的影子。神仙眷侣?童话?
多么可笑又精准的讽刺。那个赋予我这个头衔的男人,顾衍之,他给予我的,
只有冰冷的契约、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别墅主卧、以及三年里,
刻入骨髓的、被当作替身的屈辱。他的目光,哪怕偶尔落在我这张刻意模仿了某个人的脸上,
也总是穿过去的,投向某个我永远无法企及的、存在于他记忆深处的幻影。镜头无情地推进,
特写的红光点像一只窥伺的眼睛,死死锁定我。直播屏幕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弹幕,
速度快得看不清具体字句,
只能捕捉到一片片“啊啊啊”、“顾太太好美”、“求分享幸福秘籍!”的狂热刷屏。
那些虚幻的、来自陌生人的艳羡和祝福,此刻像滚烫的油,
浇在我心底那片早已冻硬的荒原上,滋滋作响,却暖不了分毫。
我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肌肉在抽动。嘴角,必须向上弯。弧度要完美,要温柔,
要符合所有人对“顾太太”这个完美假象的期待。我调动了全身仅存的力气,
牵动僵硬的嘴角,努力向上扬起一个温婉的、无懈可击的弧度。如同过去三年里,
每一次面对镜头、面对顾衍之、甚至面对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时,所做的一样。“当然,
”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刻意柔和的甜腻,
像裹了厚厚糖霜的毒药。我微微抬起左手,那只戴着硕大钻戒的左手。聚光灯下,
那颗主钻切割完美,折射出冰冷刺目的火彩,几乎能灼伤人的眼睛。
它是我“顾太太”身份的象征,也是这段虚假婚姻最昂贵的镣铐。“能和衍之在一起,
是我最大的幸运。我们的婚姻……”我顿了顿,
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沙发旁边那杯节目组准备的、用来“提神”的冰美式。
深褐色的液体在剔透的玻璃杯里,像一块凝固的、苦涩的琥珀。我深吸一口气,
准备吐出那句演练了无数遍、虚伪到令人作呕的台词:“……我们的婚姻,
每一天都像……”像什么?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永不落幕的荒诞剧?
像一个溺水者徒劳的挣扎?像一个影子对光源绝望的追逐?那套虚伪的、甜得发齁的谎言,
已经涌到了舌尖。然而,就在最后一个字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嗡!沙发扶手内侧,
那个小小的、仅供我看的实时监控分屏,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我的眼瞳骤然收缩。
分屏上,清晰地映出顶楼总裁办公室的景象。
那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场景——冷硬的金属线条,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钢铁森林冰冷的轮廓,昂贵的黑胡桃木办公桌反射着冷光。而此刻,
那张象征着顾衍之绝对权力和禁欲气息的办公桌上,一片狼藉。文件散落一地,
像被狂风卷过的残骸。一只纤细的、涂着蔻丹的手,正无力地抓挠着光滑的桌面边缘。
镜头是俯视的,角度刁钻而冷酷。画面中心,是顾衍之。
那个永远一丝不苟、西装笔挺如同雕塑的顾衍之。此刻,
他昂贵的手工西装外套被粗暴地扔在昂贵的地毯上,熨帖的白衬衫领口被扯开,
露出紧实的脖颈线条和一小片锁骨。他微微俯身,宽阔的肩背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弧度,
将身下的人完全笼罩。他身下压着的女人,
有着一张与我有着几分形似、却比我更加精致、更加明艳动人的脸。那张脸,
无数次出现在顾衍之书房的旧相框里,出现在他偶尔失神凝望的虚空里。苏清婉。她回来了。
顾衍之的头埋在她的颈窝,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撕咬的激烈。苏清婉仰着头,
天鹅般优美的脖颈绷紧,承受着,又像是在迎合,脸上交织着痛苦与迷醉的潮红,红唇微张,
急促地喘息着。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顾衍之背后昂贵的衬衫布料,
将平整的丝缎揉捏得不成样子。无声的画面,却像投入滚烫油锅里的冰水,
在我脑中轰然炸开!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监控分屏上那刺眼的一幕,
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烙印进灵魂深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
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耳边只剩下血液奔涌的、震耳欲聋的轰鸣。
聚光灯的温度不再是灼热,而是变成了彻骨的冰寒,将我死死钉在原地。
“……每一天都像……”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还在机械地重复着那未完成的谎言,
尾音却已彻底变了调,尖锐得如同濒死的鸟鸣,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林晚老师?
”主持人小茜甜美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突如其来的异样,
身体微微前倾,试图用眼神提醒我。直播屏幕上的弹幕,诡异地停顿了一瞬。紧接着,
如同决堤的洪水,以百倍、千倍的速度疯狂喷涌!???????卧槽卧槽卧槽!
是我眼花了吗???导播切错画面了???那是……顾总???他怀里那个女的谁???
不是顾太太啊!!!天呐!!!办公室激情???直播事故???林晚还在台上!!
!我的妈呀!!!劲爆!!!!替身石锤了???之前就传顾总有个白月光!
姐姐!看旁边的小屏幕!!!快看啊!!!导播死了吗???还不切掉???
心疼林晚……脸都白了……大型社死现场……整个演播厅的空气,
仿佛被瞬间抽成了真空。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连机器运转的低微嗡鸣都消失了。
所有工作人员,导演、导播、摄像、灯光……每一个人的动作都凝固了,
脸上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茫然,像一群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
我坐在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央,仿佛被剥离了所有感官。
世界只剩下眼前监控分屏上那无声却无比刺目的画面,
以及主持人小茜那张因极度震惊和恐慌而扭曲的脸。
她涂着鲜艳唇膏的嘴还维持着刚刚说话的“O”形,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死死盯着导播台的方向,无声地传递着“切掉!快切掉!”的绝望呐喊。然而,
那个该死的分屏画面,依旧固执地、清晰地烙印在那里。顾衍之的动作更加放肆,
苏清婉纤细的手指几乎要嵌入他的背脊。血液冲撞着耳膜,发出擂鼓般的巨响。
可在这片喧嚣的寂静里,另一个声音却异常清晰地响了起来——是灵魂深处,
那根名为“隐忍”的弦,彻底崩断的声音。清脆。决绝。“啪!”够了。三年。
整整一千多个日夜。扮演一个影子,活在一座华丽冰冷的坟墓里,
用尽力气去模仿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存在,只为了换取一点可怜的资源,
去支付母亲ICU病房里一天比一天昂贵的账单。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等待施舍的赝品。而现在,连最后一点扮演的价值,
也被这赤裸裸的羞辱碾得粉碎。一股奇异的力量,从冰冷的脚底猛地窜起,瞬间贯穿了全身。
那是一种混合着巨大屈辱、长久压抑后的爆发,以及一种濒死般的、豁出去的疯狂。
身体里冻结的血液仿佛被点燃,沸腾着,叫嚣着要冲破这层虚假的皮囊。我猛地吸了一口气,
那声音在死寂的演播厅里显得格外粗重,像濒死的鱼被拖上岸后的最后挣扎。然后,
在无数道惊恐、怜悯、猎奇的目光聚焦下,在摄像机镜头贪婪的捕捉下,
我缓缓地、坚定地抬起了那只戴着巨大钻戒的左手。聚光灯下,
那颗象征着“顾太太”身份、价值连城的钻石,依旧闪烁着冰冷而傲慢的光芒。
它曾是我梦寐以求的安全感,如今却像毒蛇冰冷的鳞片,缠绕在我的指间,令人作呕。
我的目光,没有再看那令人心碎的分屏,也没有看主持人惨白的脸,
更没有看任何一台摄像机。我的视线,落在了面前茶几上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冰美式上。
深褐色的液体在剔透的玻璃杯里,像一块凝固的、苦涩的琥珀。冰块早已融化了大半,
杯壁凝结着冰冷的水珠。就是它了。没有一丝犹豫,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我的右手伸向左手无名指,用力一扯!没有想象中的困难。那枚昂贵沉重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