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靖发现三岁女儿的血型不对。
亲子鉴定结果出来那晚，他给妻子荆薇的牛奶加了双倍安眠药。
趁她昏睡，他采集了所有孩子的DNA样本。
结果粉碎了他的人生——四个孩子，没有一个是他的。
他笑着把报告甩在荆薇脸上：“殡仪馆的电话，需要我帮你拨吗？”
邬靖用指腹蹭掉化验单上沾着的一点儿番茄酱痕迹，动作有点粗鲁。那是中午给三岁的妞妞喂意面时不小心溅上的。这张轻飘飘的纸此刻重得像块铅，沉甸甸地压在他手心里。上面的字母和数字组合，像一排排冰冷的嘲笑——“O型”。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客厅。妞妞正坐在地毯上，笨拙地想把一个蓝色塑料环套进小柱子，小眉头皱着，粉嘟嘟的脸颊鼓着，是他最熟悉的、能瞬间融化他所有疲惫的模样。妻子荆薇盘腿坐在妞妞旁边，背对着他，长发松松地挽着，露出白皙的后颈。她正低头刷着手机，肩膀随着屏幕内容的切换微微耸动，发出几声短促的轻笑。下午四点的阳光斜斜地铺进来，给母女俩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暖得有些不真实。
厨房水槽里还泡着妞妞吃脏的小碗小勺，空气里残留着奶香和番茄酱微酸的气息。这本该是他最贪恋的、属于家的宁静和烟火气。
可手里的纸在发烫。“父亲，邬靖，AB型。女儿，邬馨妞妞，O型。”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他的眼底。AB型和O型？他脑子有点木，下意识地在心里翻腾着高中生物那点早就还给老师的老底——AB型血的人生不出O型血的孩子。这念头刚冒出来，一股寒气猛地从脚底板窜起，瞬间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他用力甩了下头，仿佛要把这个荒谬又恐怖的结论甩出去。妞妞那张酷似他母亲的小圆脸就在眼前晃着，尤其是笑起来时嘴角那个小小的梨涡，活脱脱就是他妈的翻版。怎么会不是他的？这太可笑了！
他攥紧了那张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眼神再次投向那个小小的身影，妞妞终于套对了环，兴奋地拍着小手，仰起脸朝荆薇咿咿呀呀地邀功：“妈妈！妈妈！妞妞棒！” 荆薇立刻放下手机，笑容灿烂地俯身亲了亲妞妞的额头：“哎呀，我们妞妞真厉害！是全世界最棒的小宝贝！” 那亲昵的语气，那发自内心的笑容，都让邬靖觉得眼前的一切像个巨大的、精心布置的幻影。
他喉咙发紧，干得厉害，咽了口唾沫，却像吞了把沙子。他需要确认，立刻，马上！必须把这该死的、荒谬的、让他浑身发冷的“错误”纠正过来！
“薇薇，”邬靖开口，声音有些发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清了清嗓子才接着说，“我带妞妞……去趟楼下小公园转转？晒晒太阳。” 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和往常一样随意。
荆薇头也没回，注意力又回到了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手指飞快地划拉着，随口应道：“哦，好呀。别玩太久，一会儿该吃晚饭了。她刚喝了奶，别跑太疯，小心吐。”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
邬靖没再说什么，走过去，弯腰把还沉浸在“套环”胜利喜悦中的妞妞抱了起来。小家伙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奶香和爽身粉的甜腻味道扑面而来，此刻却让他胃里一阵难以抑制的翻搅。他强忍着，抱着女儿走向门口，脚步有些虚浮。
社区医院就在小区对面。他抱着妞妞，像抱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每一步都走得沉重。挂号，排队，抽血。当护士拿出那根闪着寒光的细长针头时，妞妞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小嘴一瘪，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恐惧地看向邬靖：“爸爸……疼……”
邬靖的心像被那针头狠狠刺了一下。他紧紧抱着女儿，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大手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声音干巴巴地哄着：“妞妞不怕，爸爸在呢。一下下就好，妞妞最勇敢了，对不对？等下爸爸给你买大果冻！” 他不敢看女儿的眼睛，视线死死盯着那管迅速被鲜红液体充满的采血管。那抹刺目的红，和他此刻眼底翻涌的血色别无二致。
护士利落地贴上标签：“邬馨？行了，结果大概后天下午出来，手机上能查。”
“加急。”邬靖脱口而出，声音绷得像拉紧的弓弦，“能最快多久？我加钱。”
护士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被他脸上那种近乎凶狠的急切吓到了，迟疑了一下：“加急……最快也得明天下午。费用会高很多。”
“行，加急。”邬靖毫不犹豫，扫码付了比常规贵出几倍的费用。钱算什么？他现在只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能把他从这窒息的无底深渊里捞出来的答案，哪怕那答案是更深的绝望。
抱着抽泣渐止、趴在他肩头委屈地抽噎的妞妞走出医院大门，傍晚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初夏的微燥。邬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胸腔里那颗心，沉得像是坠进了冰窟窿的最底层。他低头，看着怀里女儿濡湿的睫毛，那张酷似母亲的小脸此刻在他眼中，蒙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冰冷的陌生感。
回到家，荆薇已经做好了简单的两菜一汤，摆上了桌。她接过妞妞，随口问：“怎么去了那么久？妞妞眼睛怎么红了？”
“公园人多，排滑梯排了一会儿，可能有点累着了。”邬靖的声音异常平静，连他自己都惊讶于这份伪装出来的镇定。他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味同嚼蜡。
荆薇没再追问，一边喂妞妞吃饭，一边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她的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她的嘴角时不时因为看到什么有趣的内容而微微上扬。邬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扫过正在被妈妈喂饭的妞妞，最后落在旁边儿童椅上安静玩着玩具汽车的大儿子邬明身上，然后是正埋头对付碗里排骨的二女儿邬晴，还有婴儿床里咿咿呀呀蹬着小腿的老三邬朗。
四个孩子。四个鲜活的小生命。这个他倾注了全部心血和爱构筑起来的家。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海啸，无声地将他彻底吞没。他握着筷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色。
明天下午。仅仅一天。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