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一种更底层的、难以言喻的焦糊味和淡淡的腐败甜腥，
是艾米莉·索恩鼻腔里唯一的氧气。 她熟练地推着特制的钛合金推车，
车轮在光可鉴人的亚光黑走廊地板上滑行，发出细微的嗡鸣，比死寂稍微响一点。
这里是“新纪元生命中心”的地下七层，别名——“镜影归宿”。所谓“镜影”，
是这个时代富人与权贵的专属消费品：以自己基因为蓝本培育的克隆体，
从健康器官备份到意识上传的“载体”，包罗万象。
光鲜亮丽的上层社会享受着镜影代偿病痛、衰老、甚至死亡的功能。而当价值榨干，
或像今天送来的这批一样——“本源”癌细胞全面爆发，
所有适配器官均失效——镜影们便沿着艾米莉脚下的轨道，抵达终极目的地。她的工作间。
巨大的银灰色金属门无声滑开，森冷的气流扑面而来，带着足以冻结骨髓的低温。
里面是数排巨大的、如同银行保险库般的低温冷冻舱。舱门是特制的暗色玻璃，
能模糊看到里面的人形轮廓——大多年轻、俊美，
此刻却毫无生气地浸泡在蓝盈盈的保存液里，像昂贵商店橱窗里等待处理的残次品模特。
艾米莉的工牌在门禁处一闪，绿灯亮起，授权通过。她拉动推车，走向编号A7的冷冻舱。
控制面板的冷光照在她布满晒斑的脸上。这张脸过早地被操劳刻上了皱纹，
棕色的眼珠像蒙尘的玻璃珠，里面沉淀着日复一日的麻木。她输入指令，按下解除休眠键。
机械臂发出低沉的液压运转声，穿透低温舱厚重的舱壁。冷冻液被迅速抽离，
苍白的雾气升腾弥漫。伴随着舱门“嗤”的一声泄压开启，
一股比消毒水更浓烈、近乎实质的死亡气息涌出。里面躺着的是一位年轻的男性镜影，
金发如麦浪，五官如同天神精心雕琢。艾米莉见过太多这样的“美”，在她眼里，
这只意味着更多的处理麻烦。她面无表情地操作着机械臂，
将这具完美的躯体搬运至钛合金推车上。
就在机械臂冰冷的爪钳触碰到镜影冰冷皮肤的那一瞬——毫无征兆地！
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太阳穴！艾米莉眼前一黑，身体剧烈摇晃，几乎栽倒。
一股庞大、混乱、灼热如岩浆的情感洪流，裹挟着支离破碎的画面和撕心裂肺的痛苦，
狠狠冲入她的意识！不是图像，是感觉！是痛楚！是绝望！骨髓深处撕裂般的剧痛！
仿佛有亿万根钢针从骨髓深处向外疯狂穿刺！肺部像被粗暴地塞满粗糙的砂石，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内部组织糜烂般的摩擦剧痛！
无法吞咽的口水带着铁锈味的腥膻从气管倒灌！极致的虚弱感，
仿佛灵魂的重量都要把这具破败的躯体碾入尘埃！在这物理折磨的汪洋中，
更可怕的是那濒临深渊、窒息般的恐惧和对生命强烈却无望的贪恋！
死……” “…………救命……” “……妈…妈…………好痛……”断断续续的意识碎片，
夹杂着孩童般无助的呜咽，像碎裂的冰晶撞击着艾米莉麻木已久的心房。
她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粗糙的灰色工作服。她死死抓住冰冷的推车边缘，
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才勉强稳住身形。混乱的记忆流稍纵即逝，如同沉入深海的幽灵，
只留下心口那种被撕裂后空洞的抽痛，和口腔里虚幻的腥甜铁锈味。
这是刚才那个金发镜影的本源——那位富可敌国的能源巨头劳伦斯·范伯格临死前的感受！
它们没有随着镜影脑中的抑制芯片断电而彻底湮灭，被锁在了这具克隆体深处！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艾米莉猛地推开推车，踉跄着冲到墙角，“哇”地干呕起来。
这并非生理上的厌恶，而是灵魂被如此赤裸的濒死绝望粗暴入侵后的应激反应。
这些碎片……它们不是数据，是活生生的、被抛弃的残骸！那些躺在低温舱里的，
不仅仅是生物废料，他们是装载过、代偿过本源所有痛苦的空壳！
每一个在镜影归宿冰冷的推车上躺平的克隆体，
都曾经是劳伦斯·范伯格濒死体验的活体容器！她粗暴地抹去嘴角的秽物，眼神里除了麻木，
第一次燃起一丝复杂的悸动。她推起沉重的推车，
走向处理室深处那扇巨大的、流淌着幽蓝光纹的门——最终焚化炉的入口。
处理室是庞大流水线上的残酷终点。巨大的工业粉碎机轰鸣着，将镜影遗骸化为无害的灰烬。
个同样沉默如石的工人机械地重复着流程：识别标签核对序列号这些序列号甚至没有名字，
只有一长串冰冷的数字组合，卸下推车，启动粉碎机投料口。齿轮咬合，液压臂压紧，
粉碎机内部发出沉闷而巨大的骨肉碎裂声。
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烧灼和骨头化为齑粉的焦糊味道。蓝色的火焰在焚化炉口吞吐，
舔舐着剩下的有机物，将最后的灰烬吹向巨大的沉降池。“动作快点！
A7系列的报废体今天全要来！主管催着清理空间！
”对讲机里传来工头粗嘎、带着电流噪音的吼叫。艾米莉麻木地点头。刚处理完金发镜影，
她又接到指令，推车转向另一个低温舱群。
这里的镜影更加“特殊”——他们是“记忆载体”批次。
通常为那些准备进行意识上传的富豪提供一段时间的“意识活动适配性”模拟。换句话说，
他们是意识转移前的实验小白鼠。开启其中一个低温舱时，艾米莉的动作顿住了。
舱内的镜影是一位看不出年龄的女性。
同枯草般的亚麻色——还有她的眉骨线条和鼻尖的弧度……一种莫名强烈的熟悉感攫住了她。
机械臂的爪钳接触镜影皮肤冰冷的瞬间——更清晰的片段，如同高清全息影像，直接炸开！
不是痛苦！是极致的恐惧！无边无际的黑暗……像被遗弃在冰冷真空的宇宙中！
意识像一个挣扎的气泡，被无形的边界挤压、束缚！巨大的力量在撕扯！
不属于自己的思维如同汹涌的洪水强行注入！它们在改写！在抹除！
“自我”被浸泡在意识酸液里，发出无声的尖叫，一点点融化！
那种被抹除、被顶替、被彻底否定的虚无感……比肉体的痛苦更恐怖万倍！“——谁？！
——我是谁？！” “——出去！！把我的脑子还给我！！” “——不！！！我不该消失！
！”强烈到足以让人精神崩溃的恐慌和彻底的自我剥夺感如同海啸将艾米莉彻底淹没。
她双手抱头，发出无声的尖叫，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冷汗如雨下，冰冷的恐惧感浸透骨髓。
这个女性镜影，她的“本源”正在进行意识上传的适配试验！在试验中，
镜影的人格被系统性地抑制、清除、为即将植入的本源记忆腾出空间！这些碎片，
是她人格被活活剥离时留下的绝望哀鸣！“喂！索恩！你搞什么鬼？！
”工头暴躁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沉重皮靴踏地的声音。
一个身材粗壮、穿着防护服的男人快步走来，脸上混合着不耐烦和一丝疑惑。艾米莉抬起头，
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她看向那个亚麻色头发的镜影，
意识海：这个女人……她好像在哪里见过照片……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没等她想清楚，
工头粗糙的大手已经抓住她的胳膊，粗暴地把她从地上提溜起来：“撞邪了吗？
滚去B区帮忙！C7-9号报废体转运超时了！耽误了全流程，
把你那点可怜薪水全扣光也不够赔！”他不由分说，
连拖带拽地把还处于混乱和战栗中的艾米莉推向另外一组工作区域。
那里堆放着即将送去粉碎的巨大有机废物周转桶。在粗暴的拖拽中，
艾米莉手臂擦过冰冷的桶壁，工作服袖口的破旧搭扣不慎被金属边缘刮落。“废物！
”工头骂了一句，顺手拿起旁边的生物识别扫描枪，
”地扫过艾米莉被推的一个趔趄、不得不扶住周转桶以稳住身体的手腕——那里沾了点污渍，
但皮肤下的微芯片清晰可见。这是所有城市底层劳工的身份识别和定位装置。
“嘀嘀——嘀嘀嘀嘀——！！！”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处理室沉重的机械轰鸣！
红色的警示灯在工头手中的扫描枪和天花板的警报器上疯狂闪烁！工头愣住了，
：99.998% (超出预设阈值) 生物风险等级：Alpha 安全协议：立即隔离，
等待上级处置！扫描枪屏幕上的数据像一团跳动的火焰，瞬间灼烧了工头的理智。
他猛地抬头看向艾米莉，
那张布满晒斑、写满底层生活刻痕的脸上此刻只剩下茫然和因刺耳警报带来的惊惧。
“纯……纯度超标？”工头的声音因震惊和某种深切的恐惧而变调扭曲。
遗传谱系纯度接近100%——这在一个克隆技术泛滥、基因优化普遍的时代，简直是异类！
这意味着她几乎没有被基因干预过！她的基因组近乎“原始”！在底层劳工中？
这简直像在垃圾堆里挖出了一块天然的、毫无杂质的远古钻石！而更可怕的是，
陷的顶层富豪提供“无损替代”——具有难以估量的潜在价值或是难以预测的生物风险。
新纪元生命中心的规矩，一旦发现这种超纯度样本，必须立刻上报，强制隔离！
艾米莉还没反应过来，“轰隆”一声巨响，处理室的几处紧急安全门同时落下！
厚重沉闷的撞击声回荡在空间里，将他们和其他工友彻底隔绝开来。
几道冰冷的高功率聚光灯从天花板打下来，刺眼的白光聚焦在她身上，将她笼罩其中。
荷枪实弹的安全警卫队如同黑色的洪流般从刚刚落下的隔离门后涌入，
能量步枪的红点瞄准器如同魔鬼的眼睛，密密麻麻地锁定在她身上。恐惧终于压过了麻木。
艾米莉想尖叫，喉咙却像被铁钳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哑喘息。
“不……”她艰难地吐出一个音节，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贴向冰冷的周转桶。但下一秒，
一股强力的电击感瞬间蔓延至全身！如同高压电流穿透了每一个细胞！
她被无形的力场紧紧束缚住，悬浮在半空中，无法动弹分毫。世界在眩晕中旋转、变暗。
强烈的电击剥夺了她的行动能力，麻痹神经，却没有让她彻底昏迷。在失去意识的边缘，
她模糊地听到警卫队长冷漠的汇报通过加密线路响起： “目标‘艾米莉·索恩’已控制。
遗传谱系纯度99.998%，符合‘弥合行动’一级优先目标筛选条件。
立即转运至一级生物安全隔离区，等待‘置换手术’指令激活……”置换？
艾米莉混沌的意识捕捉到这个词，带着死亡的气息。这个词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将她最后一丝挣扎的意志也拖入了无边的黑暗深渊。当艾米莉再次恢复一丝意识时，
感觉身体像被从深海捞出。沉重！无边无际的沉重包裹着她的四肢百骸，
每一根骨头都仿佛灌满了凝固的铅。眼皮重逾千斤，费尽全力才挣扎着撕开一道缝隙。
光……柔和的光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倾泻进来，照亮了室内。不再是冰冷的地下处理室。
视线所及，奢华得令人窒息。地面铺着柔软厚重的、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天然羊毛地毯，
踩上去绝不会发出一点声音。墙面镶嵌着某种质地温润的深色天然木材和简约的合金线条。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半山全景，绿意盎然，
空气似乎都带着金钱才能过滤出的清甜。昂贵的古董和抽象艺术品恰到好处地摆放着，
每一件都无声诉说着主人的财富。这里是顶层的VIP疗养区。云端之上。
是她和她的推车永远无法触碰的世界。她想动，却发现除了眼皮，
身体的任何部分都无法回应指令。她想转头，想抬起手臂，甚至想眨眨眼，
所有指令都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音。一丝冰冷的恐慌开始蔓延。“艾米莉小姐，
”一个温和、富有磁性的男声在旁边响起，悦耳得像最高级的合成音，
却带着精确计算过的非人感，“请不要紧张。您现在很安全。
”一个穿着剪裁完美的白色制服、面容俊美得无可挑剔，
眼神却如同玻璃珠般无机质的男人出现在视野中。是“新纪元”的高级私人护理专员安德鲁。
他优雅地递过一面嵌有镜子的精致手持仪器，镜面正好可以映照出艾米莉自己的脸。
艾米莉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在镜中。心脏在那一刻似乎停止了跳动！
镜中映出的……是另一张脸！
不再是那张饱经风霜、被生活刻下深深烙印的艾米莉·索恩的脸。
那是一张保养得宜、五官依旧美丽却难掩岁月痕迹的贵妇脸庞！皮肤紧致度远超实际年龄，
显然是顶级抗衰手段的结果。
眉骨、鼻尖、眼尾的弧度……尤其是那双此刻同样布满惊恐的淡褐色眼睛，
艾米莉立刻认出了那份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几个小时前，
她在那个亚麻色头发的镜影身上感应到的五官轮廓！
还有她记忆中模糊的家庭照影像——她生物学上的本源母亲，
那个在她幼年就因“意外事故”离世，只留下一个底层孤女在福利院的母亲！
但这张脸……明显不是。岁月感不对。而且……她不可能还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