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之血玉镯与讨债鬼

民间故事之血玉镯与讨债鬼

作者: 家有三公子

奇幻玄幻连载

小说叫做《民间故事之血玉镯与讨债鬼》是家有三公子的小内容精选:小说《民间故事之血玉镯与讨债鬼》的主角是芸娘,陈守这是一本规则怪谈,大女主,逆袭,同人小由才华横溢的“家有三公子”创故事情节生动有本站无广欢迎阅读!本书共计376815章更新日期为2025-07-28 12:53:25。目前在本完小说详情介绍:民间故事之血玉镯与讨债鬼

2025-07-28 14:41:29

1 血玉镯与讨债鬼:第一章 桑梓镇的当与夜

>芸娘为救重病父亲,咬牙典当了母亲留下的不祥血玉镯。

>当夜,一个青面獠牙的讨债鬼在药香中显形。

>“时辰到...镯子...连本带利...该还了...”

>她护在父亲病榻前颤抖却坚定:“索我的命!只求您宽限几日。”

>鬼影歪头发出咔咔骨响:“若以你十年阳寿换他病愈,可愿?”

>芸娘毫不犹豫磕头:“愿意!”

>窗外,当铺老板正被满屋幻化的腐臭铜钱逼疯。

>血玉镯在月光下悄然爬满猩红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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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六月,雨水像是被天捅漏了,没完没了地泼洒下来。桑梓镇蜷缩在灰蒙蒙的水汽里,青石板路被泡得发亮,湿漉漉的苔藓在墙角砖缝间悄然滋长,连空气都沉甸甸地吸饱了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河泥和腐烂水草的腥气。

镇东头,临河一座低矮的瓦屋,檐下的雨滴串成密匝匝的帘子,重重砸在门阶下一个豁了口的破陶盆里,“笃、笃、笃”,单调而执拗,敲得人心头发沉。屋里光线昏暗,只有靠窗的角落里,一盏豆大的油灯顽强地燃着一点昏黄,堪堪驱散一小片浓稠的阴影。

芸娘就坐在油灯旁,手里拿着半片破旧的渔网,粗砺的麻线在她指间飞快地穿梭、打结。少女的手指算不上纤细,指腹和虎口处结着薄茧,那是常年劳作的印记。昏黄的光映着她半边侧脸,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一缕被水汽打湿的乌发黏在颊边。她抿着唇,眉头微蹙,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翻飞的梭子和线上。补好这张网,明日一早送去给河对岸的王家,能换回五个铜板。五个铜板,可以买一小把米,给爹熬碗薄粥。

“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猛地从里屋传来,像破旧的风箱在喉咙里剧烈拉扯,一声紧过一声,带着令人心悸的痰音和喘息。这声音瞬间击碎了芸娘专注的屏障,她手一抖,梭子差点掉在地上。

“爹!”芸娘扔下渔网,像只受惊的小鹿猛地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里屋。

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挥之不去的药味,混杂着病人特有的衰弱气息。一张简陋的木床上,芸娘的父亲,桑梓镇出名的老实篾匠陈守义,正佝偻着身子,咳得浑身都在剧烈颤抖。他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住床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单衣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随着咳嗽的震动,仿佛随时会散架。

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嘴唇干裂泛着不祥的青紫色。每一次咳嗽都像是用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身体痛苦地向上弓起,又颓然落下。剧烈的震动让他无法喘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浑浊的眼珠里充满了血丝和痛苦。

芸娘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疼又闷。她扑到床边,一只手用力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拍抚着父亲瘦骨嶙峋、剧烈起伏的后背,另一只手飞快地抓起床头矮几上那碗颜色深褐、气味刺鼻的药汤。

“爹!爹!您忍忍,喝口药,喝了药就能好受些!”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将药碗凑到父亲嘴边。

陈守义咳得根本张不开嘴,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淌下,染湿了衣襟。他艰难地摇着头,似乎想推开药碗,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又是一阵更猛烈的呛咳袭来,他身体猛地一挺,“噗”的一声,一股暗红发黑的血沫子喷溅在芸娘的手腕上,星星点点,像冬日里凋零的寒梅,带着温热的腥气。

那触目惊心的红,烫得芸娘浑身一哆嗦,手里的药碗差点脱手。

“爹——!”少女的声音变了调,带着哭腔。

陈守义终于咳过那一阵,整个人像被抽掉了筋骨,软软地瘫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尖锐的嘶鸣。他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望着低矮、被烟火熏得发黑的房梁,眼角有混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没入花白的鬓角。

芸娘看着父亲嘴角残留的暗红血渍,看着他枯槁绝望的脸,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几乎让她窒息。她颤抖着手,用袖子胡乱地去擦父亲嘴角的血,又慌慌张张地跑到外间灶台,从水缸里舀了半瓢凉水,再翻出仅剩的几片干枯桑叶揉碎了泡进去。她端着这碗浑浊的桑叶水回来,小心翼翼地喂父亲漱口,用湿布擦净他脸上、脖子上的血污和冷汗。

做完这一切,她无力地跌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背脊抵着冰冷的土墙,才勉强支撑住自己发软的身体。油灯昏黄的光在她脸上跳跃,映照出她眼中深重的疲惫和无助。父亲咳血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每一次都仿佛在抽走他最后的一点生机。

郎中柳先生昨日来过,捻着山羊胡子,摇头叹息:“陈老爹这症候,是痨病入了血络,寻常草药已是杯水车薪。除非……唉,除非能弄到真正的老山参,年份越久越好,取其精元固本培元,吊住元气,或有一线转机。否则……怕是熬不过这个梅雨天了。”

老山参……

这三个字像沉重的铅块,压在芸娘的心口。那是传说中的东西,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续命灵药。柳先生说了,哪怕只是半根指头粗的百年老参,没有十两八两的雪花银,药铺的门都别想叩开。

十两银子!

芸娘的目光茫然地在狭小的屋子里逡巡。空荡荡的墙壁,几张修补过的破旧竹椅,墙角堆着父亲生病前编好、尚未卖出的几个簸箕和竹篮。灶台冰冷,米缸见了底,油罐也快空了。这个家,早已被父亲缠绵的病榻和昂贵的药费掏得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为了买药,能卖的都卖了,能借的也都借遍了,连她娘留下的几件稍微像样点的银簪子、铜镯子,也早就在半年前就送进了镇西头“万利当铺”那扇黑洞洞的门里。

十两银子?她现在连十个铜板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绝望,像窗外冰冷的雨水,一点点渗透进来,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看着父亲紧闭双眼、气若游丝的样子,看着他胸口微弱的起伏,那微弱的生命之火仿佛随时会被一阵风吹灭。一股尖锐的疼痛直刺心底,比任何饥饿寒冷都更让她难以忍受。

不行!不能就这样看着爹……看着他……

芸娘猛地站起身,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她咬着下唇,目光在屋内急切地搜寻,像一个溺水的人在寻找最后一根稻草。还有什么?这个家里还有什么东西是能值点钱的?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她的目光扫过墙角堆放的竹器,扫过灶台,扫过空荡荡的米缸……最后,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落在了靠墙放置的一个老旧、笨重的樟木箱子上。

那是她娘留下的箱子。

芸娘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她走到箱子前,蹲下身。箱子很沉,落满了灰尘,铜制的搭扣也生了绿锈。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又混杂着莫名畏惧的心情,用袖子擦去厚厚的灰尘,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小的、磨得发亮的铜钥匙——这是她贴身藏着的,娘临终前塞进她手里,嘱咐她好好保管的东西。

钥匙插进锁孔,发出一声艰涩的“咔哒”声。芸娘用力掀开沉重的箱盖。一股混合着樟脑、陈旧布料和淡淡霉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箱子里大多是些旧衣物,叠得整整齐齐,却都是些洗得发白、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颜色黯淡。芸娘一件件小心地翻找着,指尖抚过娘亲曾经穿过的粗布褂子、裙子,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温度。她翻到箱底,手指触碰到一个硬硬的、用褪色的靛蓝粗布包裹着的小小物件。

她的动作顿住了。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她知道那是什么。

娘亲咽气前,枯瘦的手死死攥着她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断断续续地叮嘱:“芸…芸儿……这个……箱底……蓝布包……里面的东西……千万……千万……莫示人……不祥……招祸……切记……娘护不住你了……自己……当心……”话未说完,娘的手便颓然垂落,眼睛却依旧圆睁着,带着未尽的忧惧。

从那以后,芸娘从未打开过这个蓝布包。那“不祥”、“招祸”的沉重警告,像一道无形的符咒,将这个小小的布包和她娘临终时恐惧的眼神一起,深深锁进了记忆的角落,也锁进了这个樟木箱子的最底层。

此刻,看着父亲蜡黄的脸,听着他喉咙里那艰难的、带着血沫的呼吸声,那“不祥”的警告在求生的本能面前,似乎变得遥远而模糊了。

芸娘的手有些发抖。她定了定神,最终还是解开了蓝布包上系着的、已经有些糟朽的布绳。

布包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只玉镯。

玉质并非上乘,色泽有些浑浊,带着一种陈旧的、仿佛浸透了时光的灰黄色。它静静地躺在褪色的蓝布上,毫不起眼。然而,吸引芸娘目光的,是玉镯内里,蜿蜒着几道极其细微、却异常刺目的暗红色丝缕!那红色并不鲜艳,反而像凝固干涸的陈旧血痕,深深地沁在玉质内部,在昏黄的油灯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不祥的光泽。

芸娘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娘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不祥……招祸……” 她伸出指尖,想要触碰那诡异的血纹,却又在即将碰到的瞬间猛地缩回。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爬上了脊背。这镯子,仿佛带着某种沉睡的、冰冷的气息。

她拿起镯子。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带着玉石特有的质感。那几道血纹在昏暗光线下,似乎微微扭动了一下。芸娘眨了眨眼,再看时,却又纹丝不动,仿佛刚才只是光影的错觉。

值钱吗?芸娘不懂玉,但她知道,只要是玉,总该能值些钱吧?或许……或许能当个一两半两银子?哪怕只够买一点点参须也好!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住她的心。娘亲的警告仍在心底深处微弱地挣扎,但父亲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那嘴角刺目的血沫,像一把重锤,一下下敲碎了那份犹豫和恐惧。

“爹……”芸娘握紧了冰冷的玉镯,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气息奄奄的父亲,眼中最后一丝迟疑被决绝取代。为了爹,就算真是“不祥”之物,就算会招来灾祸,她也顾不得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玉镯重新用那块褪色的蓝布包好,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她快步走到灶台边,从仅剩的一小把铜钱里,数出十枚——这是她准备明日买米的钱。然后,她拿起靠在门后的一把破旧油纸伞,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一头扎进了门外那无边无际、冰冷刺骨的雨幕之中。

***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桑梓镇狭窄的青石板街道上积着一汪汪浑浊的雨水,踩下去便溅起冰冷的水花。两旁的店铺大多门窗紧闭,只有悬挂的褪色幌子在风雨中无力地飘摇。湿冷的风裹挟着雨丝,直往人脖子里钻。

芸娘撑着那把勉强能遮住头顶的破油纸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雨水很快就打湿了她的裤脚和布鞋,冰冷的湿意一直蔓延到小腿。她紧紧护着怀里的蓝布包,仿佛那是她全部的指望。那冰冷的玉镯隔着布贴着她的肌肤,那股寒意似乎更重了。

“万利当铺”的招牌,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显得格外突兀。那四个鎏金大字,即使蒙了水汽,依旧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富贵气。当铺开在镇子最热闹的十字街口,门脸阔气,黑漆大门紧闭着,只开了旁边一扇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洞。门洞上方悬挂着一块小小的木牌,刻着一个狰狞的“當”字,下面垂着一串油腻发亮的黑木算盘珠子,随着风雨轻轻晃动。

芸娘站在那扇黑洞洞的小门前,雨水顺着伞骨流下,在她脚边汇成一小滩。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头的忐忑和那因玉镯而生的莫名寒意。她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鬓发,又紧了紧怀里的布包,终于弯下腰,从那低矮狭窄的门洞钻了进去。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旧纸张、霉味、尘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廉价熏香气味扑面而来,瞬间取代了外面的潮湿雨气。当铺里面光线比外面更暗,高高的柜台像一堵森严的墙,横亘在眼前。柜台由厚重的黑漆木板制成,打磨得油光发亮,却透着一种冰冷坚硬的气息。柜台高得离谱,芸娘踮起脚,也只能勉强看到柜台后面坐着的人影的下半张脸——一个留着两撇老鼠须、下巴尖瘦的中年男人。

柜台后面的人正是万利当铺的掌柜,钱万贯。他穿着一件簇新的宝蓝色绸面夹袄,袖口挽起,露出里面雪白的衬里。此刻,他正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块雪白的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黄铜小佛手摆件,神情专注得仿佛在侍弄一件稀世珍宝。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那擦拭的动作微微顿了一顿。

当铺里异常安静,只有钱万贯擦拭铜器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以及外面雨点敲打瓦片的噼啪声。

芸娘站在高大的柜台下,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她努力仰起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掌…掌柜的……”

钱万贯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一双细长的眼睛像两道冰冷的缝隙,居高临下地扫了芸娘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打量货物的漠然和估量价值的精明。他认得这个姑娘,镇东头篾匠陈守义家的丫头。前前后后,她和她那个病痨鬼爹,已经送了不少东西进来,都是些不值钱的破烂,连带着她那死鬼娘留下的几件首饰,也早被他压榨得干干净净。看这丫头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样子,估计又是山穷水尽,拿着什么破铜烂铁来碰运气了。

“嗯。”钱万贯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冷淡的音节,算是回应。他放下手里的铜佛手,慢悠悠地拿起柜台上的紫砂小茶壶,对着壶嘴呷了一口,眼睛依旧半眯着,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芸娘被他那轻蔑的眼神看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蓝布包。她鼓起勇气,踮起脚,将那个小小的、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双手高高地举过头顶,用力推向那冰冷光滑的柜台面。

“掌柜的……劳烦您……看看这个……能当多少?”她的声音干涩,带着祈求。

钱万贯的目光这才慢悠悠地落到那个不起眼的蓝布包上。他撇了撇嘴,老鼠须抖了抖,一脸的不耐烦。他伸出两根保养得极好、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手指,极其嫌弃地、只用指尖拈起布包的一角,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随意地提溜到自己面前。他动作粗鲁地扯开布包,里面的东西“叮”一声轻响,滚落在柜台上铺着的一块深色绒布上。

一只灰黄浑浊、带着几丝诡异暗红沁色的旧玉镯。

钱万贯只看了一眼,嘴角立刻向下撇出一个刻薄的弧度,发出一声清晰的嗤笑:“嗤!我当是什么宝贝疙瘩,巴巴地冒雨送来。原来是个破石头镯子!”他用指尖将那镯子拨弄了一下,让它滚了两滚,玉质磕在硬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玉?下三滥的边角料!色浑、质粗、杂沁深,还带着这晦气的红筋!扔河滩上都嫌碍眼!拿走拿走,别搁这儿占地方污了我的绒布!”他挥着手,像驱赶苍蝇一样,语气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芸娘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和绝望感攫住了她。她看着钱万贯那毫不掩饰的轻蔑嘴脸,只觉得浑身冰凉。难道……难道娘留下的东西,真的连一个铜板都不值?那爹……爹怎么办?

“掌柜的……求求您……”芸娘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她双手扒着冰冷光滑的高柜台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您行行好……再仔细瞧瞧……我爹……我爹他病得快不行了……就等着钱救命啊……求您发发慈悲……”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在她苍白的脸上蜿蜒。

“慈悲?”钱万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老鼠须一翘一翘,“我这儿是当铺,不是善堂!你爹要死要活,关我屁事?”他拿起那个玉镯,作势就要往柜台下扔,动作粗暴。

就在他手指用力捏住那灰黄色玉镯的刹那——

一股极其阴冷的触感,毫无征兆地、针一样地刺入他的指尖!那感觉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尖锐,仿佛捏住的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块刚从千年寒冰里挖出来的冰疙瘩!钱万贯的手猛地一哆嗦,差点真的把镯子扔出去。

“嗯?”他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到了手臂,让他后颈的汗毛都微微竖了起来。

怎么回事?

他皱着眉,狐疑地低下头,重新审视手中这被他贬得一文不值的破镯子。光线昏暗,他下意识地将镯子凑近眼前,借着从高高的小窗洞透进来的一点微弱天光,眯起眼睛仔细瞧。

灰黄的玉质依旧浑浊不堪。但是……当他的目光聚焦在那几道蜿蜒的暗红沁纹上时,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感猛地攫住了他!

那暗红色的丝缕,原本像凝固的死血,此刻在昏暗光线下,竟仿佛……活了过来!它们不再是静止的纹路,而是如同浑浊水底缓慢蠕动的、某种细小怪虫的触须!它们在玉质内部极其细微地、若有若无地扭动、伸展!那暗红的色泽,也似乎变得更加深沉、粘稠,带着一种妖异的、吸吮光线的质感。

钱万贯的呼吸猛地一窒!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用力眨了眨眼,再定睛看去。

那暗红纹路似乎又不动了,依旧是凝固的死物。刚才的蠕动,仿佛只是光线造成的错觉。

是错觉吗?

可指尖那股阴寒刺骨的感觉,却无比真实地残留着,提醒他刚才那瞬间的惊悸。还有这镯子……凑近了细看,那浑浊的玉质里,似乎蕴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极其古老和……不祥的气息?像尘封的墓穴里带出来的东西。

钱万贯的心咚咚狂跳起来。他在当铺这行当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见过无数死当的物件,从珠宝首饰到破衣烂衫,甚至死人的陪葬品也收过一些。他自认眼光毒辣,也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但刚才那瞬间的阴冷和诡异,是他从未体验过的。这破镯子……有点邪门!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越是邪门的东西,有时候……在特定的人眼里,可能就越值钱!那些有钱有势、寻求刺激或者笃信风水的富商豪绅,不就喜欢收集些稀奇古怪、带着“故事”的玩意儿吗?这镯子看着破旧,但那股子邪气劲儿……说不定能唬住人?

贪婪瞬间压倒了那丝惊悸。钱万贯脸上的鄙夷和刻薄像变戏法一样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故作深沉、拿腔拿调的审视表情。他清了清嗓子,将镯子重新放回绒布上,手指却下意识地避开了那几道暗红沁纹。

“咳……”他拖长了调子,眯缝着眼,重新打量着柜台下满脸泪痕、充满希冀的芸娘,慢悠悠地开口,“小姑娘,哭哭啼啼也没用。这镯子嘛……啧,玉质确实粗劣不堪,沁色也杂乱晦气,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啊。”他故意顿了顿,观察着芸娘的反应。

芸娘的心随着他的话沉下去又提起来,紧张得几乎忘了呼吸。

“不过嘛……”钱万贯话锋一转,老鼠须抖了抖,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看在你一片孝心,又是老主顾的份上……唉,我这人就是心太软。”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伸出两根手指,“这样吧,算我积德。给你……二百文钱。死当!”最后两个字,他咬得又重又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二…二百文?”芸娘愣住了。虽然这远远不够买参,但总比一文不值要好!她原本绝望的心底,又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可是……死当?那就是再也赎不回来了……这是娘唯一的遗物了……她心头一痛,挣扎着开口:“掌…掌柜的,能不能……活当?我…我一定想办法凑钱赎回来……”

“活当?”钱万贯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尖利的声音在空旷的当铺里回荡,“就这破石头?还活当?你当我是开善堂的?爱当不当!不当就赶紧拿走,别耽误我功夫!”他作势又要去拿那镯子,动作带着威胁。

芸娘看着他那张贪婪刻薄的脸,又想到家里病榻上咳血的父亲,那点对娘亲遗物的不舍瞬间被巨大的现实压力碾得粉碎。赎?拿什么赎?爹的命等不起!

“我当!死当!”芸娘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决绝,“二百文!我当!”

钱万贯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狡黠光芒。他不再废话,动作麻利地抽出一张印着“万利当铺”红印的当票,拿起柜台上的毛笔,蘸了墨,龙飞凤舞地写下当物名称——“粗石旧镯一只”,当价“贰佰文”,当期“死当”,然后是一个极其复杂、难以辨认的花押。写罢,他吹了吹墨迹,将当票和一小串用麻绳穿起来的二百枚铜钱,从高高的柜台上“啪”地一声推了下来,铜钱砸在柜台上,发出哗啦的脆响。

“拿好!银货两讫,概不反悔!”钱万贯的声音冰冷,带着交易完成的漠然。他看也不看芸娘,迅速地将柜台上的玉镯抓起来,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又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占有欲。他没有再用蓝布包裹,而是直接拉开柜台下的一个抽屉,随手将镯子丢了进去。抽屉里似乎堆着不少杂七杂八的物件,玉镯掉进去,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声。

芸娘颤抖着手,捡起那串沉甸甸、冰凉凉的铜钱,又拿起那张轻飘飘、却仿佛重逾千斤的当票。上面“死当”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眼睛。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被钱万贯粗暴丢进抽屉的蓝布包一角,心头像被剜去了一块肉,空落落地疼。她紧紧攥着铜钱和当票,像逃一样,转身从那低矮黑暗的门洞冲了出去,重新没入门外冰冷喧嚣的雨幕。

钱万贯听着脚步声远去,才慢悠悠地关上抽屉。他坐回椅子,拿起紫砂壶又呷了一口茶,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二百文?呸!这破镯子,转手卖给那些喜欢猎奇的,说不定能翻上几番!刚才那邪门的感觉……管它呢,有钱赚就行!他哼起不成调的小曲,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盘算着该找哪个冤大头出手。

***

雨水似乎小了些,但天色却更加阴沉,浓重的乌云低低压着黑瓦白墙的屋顶,暮色提前笼罩了桑梓镇。街道上几乎没了行人,只有雨水顺着屋檐滴落的单调声响。

芸娘怀里揣着那沉甸甸的二百文钱,一路小跑着,溅起一路水花。她顾不得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带来的冰冷不适,也顾不得破油纸伞根本遮不住斜飘的雨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药铺!买参!哪怕只有一点点!

“济世堂”的招牌在暮色中显得有些黯淡。药铺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伙计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百无聊赖地靠着柜台打盹。

“小哥!小哥!”芸娘冲进药铺,声音急切。

伙计被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是芸娘,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和些许不耐:“又是你啊?你爹的药钱凑齐了?”

“参!我要买参!老山参!”芸娘喘息着,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那串湿漉漉的铜钱,急切地放在柜台上,“钱!我有钱了!二百文!能买多少?”

“二百文?买老山参?”伙计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嗤笑一声,斜睨着那串沾着泥水的铜钱,“小丫头,你睡糊涂了吧?百年老山参?那得论两秤!上好的,十两银子一两!最次等的参须子,也得一二两银子一把!你这二百文……”他拖长了调子,用手指拈起一枚铜钱掂了掂,丢回钱堆里,发出叮当的脆响,“喏,也就够买几片甘草润润嗓子!”

芸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最后一丝希望,像被狂风吹灭的烛火,彻底熄灭了。二百文……原来在真正的救命药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伙计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倒生出一丝不忍。他叹了口气,转身从身后的药柜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更小的、半空的纸包,递给芸娘:“唉,看你可怜。这点参须,是前些日子切参剩下的渣子,药力微乎其微,但好歹……沾点参气。算你五十文,拿去吧。”他的语气带着施舍。

芸娘麻木地接过那个轻飘飘、几乎没什么分量的纸包。她数出五十个铜钱放在柜台上,剩下的紧紧攥在手心,那铜钱冰冷的棱角硌得她生疼。她甚至忘了道谢,像个木头人一样,转身走出了药铺。

***

天,彻底黑透了。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没完没了。

芸娘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那间低矮的瓦屋。屋里比外面更黑,只有里屋透出一点微弱的油灯光芒。她推开门,一股熟悉的药味和病人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比早上更加浓郁沉重。

她走到灶台边,默默地点燃了灶膛里的柴火。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冰冷和绝望。她将伙计给的那一小撮参须,珍惜地放进药罐里,又添了水,开始熬药。那点可怜的参须在沸腾的水中翻滚,散发出的气味极其微弱,几乎被原有的浓重药味完全掩盖。

看着那微弱的火苗,看着药罐口升腾起的稀薄水汽,芸娘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灶台缓缓滑坐到地上。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压抑了一整天的恐惧、无助、委屈和绝望,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无声的泪水汹涌地溢出眼眶,迅速浸湿了膝盖上粗糙的布料。她不敢哭出声,怕惊扰了里屋病重的父亲,只能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

黑暗中,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药罐里药汤翻滚的咕嘟声,以及少女压抑到极致的、细碎而绝望的呜咽。

她哭得太过投入,太过悲伤,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

就在她身后,灶台火光勉强映照不到的、最黑暗的角落里,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比屋外雨夜更甚十倍的阴寒之气,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悄无声息地渗入这狭小的空间。那寒意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接冻结骨髓。

灶膛里跳跃的橘红色火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骤然变得极其微弱、黯淡,挣扎着摇曳了几下,颜色诡异地偏向幽绿,随即,彻底熄灭了。

整个灶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芸娘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对周遭的变化浑然未觉。她依旧埋着头,肩膀无声地耸动。

直到——

一个极其干涩、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的砂石在摩擦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清晰地、贴着她的后脑勺响起:

“时辰……到……”

那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活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土深处挤出来,带着腐朽的寒意。

“……镯子……”

“……连本……带利……”

“……该……还了……”

芸娘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仿佛被这冰冷的声音彻底冻结!她所有的哭泣和悲伤戛然而止,身体瞬间僵直,如同被冰封的雕塑。

她猛地抬起头!

借着里屋病榻旁那盏豆大油灯透过门帘缝隙投射进来的、极其微弱昏黄的光线,芸娘看到了令她魂飞魄散的一幕:

就在她面前,不足三尺之地!

一只枯槁的、呈现出死人特有的青灰色泽的手,正无声无息地搭在冰冷的药炉边缘!那手指干瘦细长,指甲乌黑尖锐,皮肤紧贴着骨头,像蒙了一层腐朽的皮革。

她的视线,顺着那只恐怖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向上移动……

残破、污秽的深色古式袍袖……再往上……

一张脸!

一张完全隐没在阴影深处的脸!只能看到凌乱如同枯草般披散下来的、纠结的长发,以及长发缝隙中,两点如同深不见底寒潭般的、空洞的幽光!那两点幽光,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贪婪和……审视!

寒意,彻骨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瞬间缠遍了芸娘的全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连尖叫都发不出声,只剩下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发出“咯咯咯咯”的轻响。

那两点空洞的幽光,在昏暗中,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

>“十年阳寿换你父病愈,可愿?”

>药炉幽光映着芸娘决绝的侧脸:“愿意!”

>灶膛死灰骤然腾起青绿磷火。

>讨债鬼空洞眼眶淌下血泪:“痴儿!毁约即可脱债,做是不做?”

>当铺里,钱万贯正疯狂啃咬满地幻化的腐臭铜钱。

>芸娘攥紧钝柴刀:“立契无悔!”

>刀锋斩向虚无契约的刹那——

>万利当铺内血玉镯应声碎裂!

>守诺武士的残影在灰烬中颔首消散。

---

“时…时辰……到……”

“……镯子……”

“……连本……带利……”

“……该……还了……”

那干涩、沙哑、如同砂石摩擦的声音,贴着芸娘的后脑勺响起,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地底墓穴般的腐朽寒气,狠狠凿进她的耳膜,直刺灵魂深处!

芸娘猛地抬头!

灶膛的火,不知何时已彻底熄灭。浓稠如墨的黑暗吞噬了灶间,只有里屋病榻旁那点豆大的油灯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勉强透过破旧的门帘缝隙,吝啬地投下一小片昏黄浑浊的光晕。就在这微弱光晕的边缘,在那冰冷的药炉旁,一只枯槁、青灰、指甲乌黑尖锐的手,正无声无息地搭在炉沿上!

她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顺着那只死人般的手向上挪移——残破污秽的深色古装袍袖,凌乱如同枯草般披散下来的长发,最后,是长发缝隙中,那两点深不见底的、空洞的幽光!

那两点幽光死死地钉在她脸上,冰冷、贪婪、审视,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和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索求”!

恐惧!巨大的、足以碾碎一切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扼住了芸娘的喉咙!所有的声音都被死死堵住,只剩下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磕碰,发出急促而细碎的“咯咯咯咯”声。她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四肢百骸僵硬如石雕,连呼吸都停滞了。巨大的寒意从头顶灌到脚底,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

那两点空洞的幽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接着,那披头散发的、隐没在浓重阴影里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向前移动了一寸。

更浓烈的、混杂着泥土腥腐和岁月尘埃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芸娘窒息。她终于看清了那张脸的下半部分——那根本不是一张活人的脸!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特有的青灰色泽,紧贴在嶙峋的颧骨上,干瘪得没有一丝水分。嘴唇乌黑,紧紧地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仿佛从未开启过。而在那乌黑的唇线之下,脖颈的位置……空荡荡的深色古装衣领里,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芸娘的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破胸腔!她想尖叫,想逃跑,想抓起任何东西砸过去!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如同被无形的冰索牢牢捆缚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非人的恐怖存在一点点逼近,感受着那刺骨的阴寒气息将她层层包裹。

“小…小娘子……” 那干涩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仿佛就贴着她的鼻尖!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吐息,拂过她冰冷汗湿的脸颊,“……莫怕……”

这话语非但没能带来丝毫安慰,反而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过皮肤,激起了更深的战栗和绝望!

“……吾……非索命……” 讨债鬼的声音如同枯叶在寒风中摩擦,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地敲打在芸娘紧绷的神经上,“……只讨……吾主……旧债……”

吾主?旧债?芸娘混乱恐惧的脑子里,瞬间闪过当铺里那张冰冷的死当当票,还有钱万贯那张贪婪刻薄的脸!是镯子!是那“不祥”的血玉镯引来的灾祸!

“……血契……信物……既已……离身……” 讨债鬼空洞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芸娘的身体,落在她怀中的方向,那里放着那张轻飘飘却重如泰山的当票,“……持契者……毁诺者……皆……难逃……”

它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法则之力:“……时辰已至……连本……带利……该还了!”

最后几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芸娘的脑海!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最后一丝力气也抽干了。爹……爹还在里面……她不能死!至少……至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让爹看到……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鬼物的极致恐惧!芸娘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股力气,猛地从冰冷的地上弹起!她甚至忘了灶膛的灰烬,忘了旁边的药罐,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跌跌撞撞地扑向通往里屋的那道破旧门帘!

她要挡在爹的床前!就算死,也要死在爹前面!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爹——!”带着哭腔的嘶喊终于冲破了喉咙,尖锐而绝望。

她撞开门帘,扑到父亲的病榻前,张开双臂,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死死护住身后咳血昏迷的父亲。她背对着门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那两点冰冷的幽光,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却倔强地挺直了背脊,如同守护雏鸟的母鸡,面对着无法想象的恐怖深渊。

“鬼…鬼大人!”芸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决绝,“镯子…镯子是我当的!是我亲手签的死当契约!与我爹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病得快死了!要索命…您索我的命!我…我认了!只求您…只求您宽限几日…等我爹…等我爹他…他……”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他好了”三个字,此刻说出来是多么苍白无力,多么遥不可及。但她依然死死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求您…成全!”

她紧闭着眼,等待着那冰冷的、死亡的气息降临,等待着那枯槁鬼爪刺穿她的后背。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

死寂。

灶间那片浓稠的黑暗,仿佛凝固了。只有里屋油灯的火苗,在芸娘急促的呼吸带起的微风中,不安地摇曳着,将她和父亲相依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如同上演着一出绝望的皮影戏。

时间,在这极致的恐惧和等待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瞬都像一个世纪般煎熬。

终于,那干涩沙哑、如同砂石摩擦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探究的腔调:

“……孝心……可悯……”

芸娘猛地一震,护在父亲身前的双臂收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

讨债鬼那隐没在浓重阴影里的头颅,似乎极其缓慢地歪了一下,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咔…”骨节摩擦声,仿佛一具尘封多年的木偶在活动僵硬的关节。

“……然……”它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律,“……债……必偿!”

冰冷的宣告,再次将芸娘打入绝望的冰窟。

“……念你……一片赤诚……”讨债鬼的声音又诡异地放缓了,那两点空洞的幽光在芸娘护住父亲的背影上逡巡,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若以你……十年阳寿……换你父……沉疴尽去……病体……痊愈……”

它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芸娘消化这惊悚提议的时间。

“……你……可愿?”

十年阳寿!

这四个字,像四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芸娘的脑海!她猛地睁开眼,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收缩!十年!那是她生命中最宝贵的十年!是青春,是希望,是未来可能拥有的一切!用十年寿命,去换一个虚无缥缈的、不知真假的“痊愈”承诺?而且,是向一个索命的恶鬼祈求?

荒谬!疯狂!这是彻头彻尾的魔鬼交易!

然而……

芸娘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缓缓地转向身后。

昏黄的油灯光下,父亲陈守义枯槁蜡黄的脸庞近在咫尺。他双目紧闭,眉头因为痛苦而紧紧锁着,嘴唇干裂发紫,每一次微弱艰难的呼吸,都伴随着喉咙深处细微的、带着血沫的嘶鸣。那曾经宽厚温暖的手掌,此刻无力地垂在床边,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青筋虬结,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他身上散发出的衰败死亡的气息,是如此浓烈,如此真实,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吞噬着他残存的生机。

爹……他真的……快熬不住了。

柳先生的话如同丧钟在耳边回响:“熬不过这个梅雨天……”

十年阳寿?和爹的命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没有爹,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在这冰冷的人世间,爹是她唯一的依靠,是她活下去的全部念想!用她的命去换爹的命,她都不会犹豫!何况只是……十年?

几乎是讨债鬼话音落下的瞬间,甚至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一种源自血脉深处、近乎本能的决绝,如同火山般在芸娘胸中轰然爆发!所有的恐惧、犹豫、对未来的不舍,在这决绝面前,如同阳光下的薄雾,瞬间烟消云散!

她猛地转过身!

不再是背对着鬼物,而是直面那片浓稠的黑暗和黑暗中两点冰冷的幽光!少女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炽烈的光芒!那光芒纯粹、坚定,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讨价还价!

芸娘双膝一软,“咚”的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泥地上!额头毫不犹豫地、狠狠磕了下去!

“愿意!”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然,在死寂的屋子里清晰回荡,“求大人成全!用我的十年阳寿,换我爹痊愈!芸娘在此立誓,绝无悔意!”

额头撞击地面的闷响,伴随着她掷地有声的誓言,仿佛在凝固的空气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灶间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骤然翻涌起来!

“嗬……”

一声极其悠长、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叹息,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从讨债鬼的方向幽幽传来。那叹息声中,似乎有悲悯,有震动,有无奈,甚至……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赞许?

随着这声叹息,灶膛里早已熄灭的死灰,毫无征兆地“噗”地一声腾起!

不是温暖的橘红火焰,而是一簇幽冷、跳跃的——青绿色磷火!

那磷火只有拳头大小,幽幽燃烧着,散发出冰冷刺骨的光芒,将灶间那片浓稠的黑暗瞬间驱散了大半,也照亮了门口那个令人心悸的身影!

芸娘跪在地上,保持着额头触地的姿势,眼角的余光却清晰地看到了那在青绿磷火映照下的恐怖轮廓——

一身残破不堪、仿佛经历了千年风霜的深色古式甲胄!样式古朴厚重,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和暗沉的血污锈迹!甲胄覆盖下,是一具异常高大、却同样枯槁僵直的躯体,如同从古战场上爬出来的殉葬武士!那披散的长发下,那张青灰色的脸在磷光下显得更加狰狞可怖,空洞的眼眶深处,两点幽光变成了两点跳跃的、冰冷的青色火焰!

这就是讨债鬼的真容?一个穿着古代甲胄的鬼武士?!

青绿色的磷火跳跃着,冰冷的光芒在它残破的甲胄上流淌,映出无数细密的伤痕和凝固的暗色痕迹。那两点眼眶中的青色火焰,似乎跳动得更加剧烈了一些。

“……阳寿……已押……”讨债鬼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干涩沙哑,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起伏。那两点青色火焰,缓缓移向芸娘低伏的身影,“……然……”

它刻意拉长了语调,那冰冷的青焰中,仿佛闪过一丝极其诡异的……狡黠?

“……利钱……未清。”

利钱?芸娘的心猛地一沉!十年阳寿还不够吗?还有什么利钱?!

“……汝……可知……”讨债鬼的声音变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蛊惑,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芸娘的耳朵,“……此镯……来历?”

芸娘茫然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泪痕和磕头留下的红印。她看着那两点跳跃的青色鬼火,下意识地摇头。娘只说不祥,招祸,从未提过来历。

讨债鬼那僵硬的、覆盖着残破甲片的头颅微微前倾,磷火在它青灰色的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

“……此乃……”它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前世……汝母……欠吾主……之血契……信物!”

轰隆!

如同惊雷在芸娘脑中炸响!前世?母亲?血契?!

“……汝母……毁诺……”讨债鬼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指控,“……债……转于……汝身!”

原来如此!原来这“不祥”的源头,竟是前世母亲欠下的孽债!巨大的冤屈和恐惧攫住了芸

娘。她前世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她来偿还?!

“……现……有一法……”讨债鬼的声音陡然变得充满诱惑,如同魔鬼的低语,那两点青色火焰幽幽地燃烧着,仿佛能灼穿灵魂,“……可……解汝……枷锁……”

芸娘的心猛地一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汝……若亲手……”讨债鬼缓缓抬起那只枯槁的、指甲乌黑的手,青灰色的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极其缓慢地勾勒着,“……将此‘死当’契约……焚毁……”

它的指尖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随着它的勾勒,空气中竟真的浮现出一张虚幻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纸片!纸片上,隐约可见“万利当铺”、“死当”、“贰佰文”以及那个复杂的花押!正是芸娘亲手签下的那张当票!

“……此契……一毁……”讨债鬼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肯定,“……吾主……便失……凭证……”

那虚幻的当票在空气中微微颤动,散发着不祥的白光。

“……汝……可脱债……重获……自由!”最后几个字,它说得异常清晰,充满了难以抗拒的诱惑,“……那十年阳寿……亦可……作废!”

自由!脱债!阳寿作废!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芸娘早已被绝望和恐惧填满的心湖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巨大的诱惑瞬间攫住了她!只要烧掉那张契约……烧掉那张轻飘飘的纸……这一切噩梦就结束了?她就不用付出十年寿命?爹也能……爹也能好吗?

她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喉咙!目光死死地盯住空气中那张散发着白光的虚幻契约,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叫嚣:烧了它!快烧了它!烧了它你就自由了!爹也不用死了!烧掉!

她甚至无意识地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张虚幻的当票。指尖因为激动和巨大的诱惑而微微痉挛。

烧了它!烧了它!烧了……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虚幻白光的瞬间——

父亲陈守义那虚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记忆深处响起,带着篾匠特有的固执和朴实:

“……芸儿……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穷……不怕……苦……也不怕……但头顶的天……脚下的地……心里的秤……不能歪!答应人的事……砸锅卖铁……豁出命去……也得办到!这叫……信!立身之本!要是连这都丢了……那……那还算是个人吗?”

那是她七岁那年,不小心弄丢了隔壁王婶借给她的一个顶针,怕被责骂,偷偷藏了起来。被父亲发现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用那么严厉的语气训斥她。最后父亲带着她,用家里仅剩的几文钱买了新顶针,又带着她编了三天竹筐卖了钱,买回半斤白面,亲自登门向王婶赔礼道歉。

“……立身之本……”

“……心里的秤……不能歪……”

“……答应人的事……豁出命去……也得办到!”

父亲那严肃而疲惫的脸庞,在芸娘眼前无比清晰地浮现。那朴实的话语,此刻却像洪钟大吕,狠狠撞碎了她心中那名为“诱惑”的迷障!

烧掉契约?

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亲手撕毁了契约!撕毁了她亲手在万利当铺签下的承诺!哪怕对方是钱万贯那样贪婪刻薄的小人,哪怕那张契约本身就不公!但那是她亲口答应、亲手画押的!是她为了救爹,甘愿放弃母亲遗物所立下的凭证!

毁约……脱债……

不!这不是脱债!这是背信!是弃义!是用更卑劣的手段去逃避自己立下的承诺!这和钱万贯有什么区别?甚至……比钱万贯更不堪!因为他至少……明码标价地贪婪,而她,却要用欺骗鬼神的伎俩来逃避!

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烧遍了芸娘的全身!刚才那被诱惑冲昏头脑的瞬间,让她感到无地自容!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为了苟且偷生,就丢掉爹用一生坚守的“信”字?

“不!”

一声嘶哑的、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低吼,猛地从芸娘喉咙里迸发出来!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伸向虚幻契约的手,身体因为激动和内心的激烈挣扎而剧烈颤抖!

她抬起头,眼中那被诱惑点燃的光芒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破碎的、却又无比坚定的清明!

“契约……虽恶……”芸娘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口剜出来,“……是我……亲立!是我……亲笔画押!是我……亲口应承的死当!”

她看着空气中那张散发着诱惑白光的虚幻当票,仿佛看着自己内心最不堪的贪念,眼中充满了厌恶和决绝。

“毁约……不义!”她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如同在神前立下重誓,“我……我不做!”

话音落下的瞬间!

“嗬——!”

一声悠长、凄厉、仿佛蕴含着千年悲怆与无尽无奈的叹息,猛地从讨债鬼那乌黑的嘴唇中爆发出来!那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瞬间穿透了低矮的瓦屋,在凄风苦雨的夜色中回荡!

更令芸娘魂飞魄散的是——

在那青绿色磷火的映照下,讨债鬼那空洞的、燃烧着青色火焰的眼眶里,竟缓缓地、缓缓地……淌下了两行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泪!

那血泪顺着它青灰色的、干瘪的脸颊蜿蜒而下,在残破的甲胄上留下两道刺目的暗红痕迹,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和腐朽气息!那两点眼眶中的青色火焰,在血泪的映衬下,疯狂地跳动、摇曳,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芸娘被这骇人的景象惊呆了,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呼吸,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两行触目惊心的鬼血泪。

讨债鬼那覆盖着残破甲片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沉重地抬起,空洞燃烧着青焰的“眼睛”,穿透了芸娘,仿佛望向无尽遥远的虚空,望向那被遗忘在时间长河深处的某个血色黄昏。

它的声音,不再是干涩的砂石摩擦,而是变成了一种带着无尽苍凉和悲怆的、仿佛来自远古战场的回响:

“……痴儿……痴儿啊……”

那叹息声,沉重得仿佛能压垮人的脊梁。

“……最后……问汝……”

它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肃穆,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芸娘的心上:

“……可知……吾为何物?!”

“……又为何……讨债?!”

***

与此同时,镇子另一头,十字街口。

万利当铺那扇黑漆大门紧闭着,门缝里却透出忽明忽暗、极其诡异的光芒,伴随着一阵阵压抑不住、时高时低的疯狂笑声和嘶吼。

“哈哈哈……金子!都是我的金子!我的!都是我的!”

当铺内,早已是一片狼藉。高高的柜台被掀翻在地,账本、算盘、杂物散落得到处都是。悬挂的“當”字木牌歪斜着,那串油腻的算盘珠子被扯断,乌黑的木珠滚了一地。

钱万贯,这位往日里趾高气扬、刻薄贪婪的当铺老板,此刻正趴在地上,状若疯癫!他那件簇新的宝蓝色绸面夹袄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沾满了灰尘和污迹。头发散乱,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疯狂的笑容,扭曲得不成人形。

他两只手疯狂地在冰冷的地面上抓挠着,指甲劈裂了也浑然不觉,口中发出嗬嗬的怪笑,眼中充满了贪婪到极致的猩红光芒!

“发财了!发财了!哈哈哈!满地的金元宝!狗头金!都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他抓起一把散落的算盘珠子,塞进嘴里,拼命地咀嚼着,发出“咯嘣咯嘣”令人牙酸的声响,仿佛真的在啃咬黄金,“香!真香!哈哈哈!吃金子!我钱万贯也能吃金子了!”

他一边啃咬着毫无味道、甚至有些发苦的乌木珠子,一边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扑向柜台角落里那个被他打开、此刻空空如也的抽屉——那里曾被他随手丢进了那只血玉镯。

“我的宝贝镯子呢?我的聚宝盆呢?出来!快出来!”他疯狂地拍打着空抽屉,然后又把头伸进去,在里面徒劳地摸索着,脸上是孩童丢失最心爱玩具般的焦急和狂怒,“谁偷了?谁偷了我的宝贝!还给我!不然我吃了你们!吃了你们!”

他猛地从抽屉里缩回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狠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当铺,仿佛黑暗中潜藏着无数觊觎他“宝藏”的小偷。突然,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墙角——那里只有一片寻常的阴影。

“小偷!在那里!抓住他!”钱万贯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四肢着地,像一头疯狂的鬣狗般扑了过去,对着那片阴影又抓又咬,“咬死你!咬死你!敢偷我的金子!我的镯子!”

他对着空气疯狂撕咬、扑打,仿佛真的在和一个无形的敌人搏斗。片刻后,他又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惨嚎一声,抱着头滚倒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别过来!别过来!债主!都是债主!我还!我还钱!我把金子都还给你们!别抓我!别抓我去地府!啊——!”他发出凄厉的惨叫,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格挡,仿佛有无数的冤魂厉鬼正从四面八方扑向他,向他索命。

就在钱万贯对着空气疯狂挣扎、惨叫连连之时——

他身后那个被翻倒的柜台阴影里,静静躺在一堆杂物中的那只灰黄色、带着诡异暗红沁纹的血玉镯,表面突然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光芒!

那红光极其内敛,如同沉睡的凶兽睁开了眼皮。镯子内里那几道蜿蜒的暗红血纹,在红光中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了一下,颜色变得更加深邃粘稠,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

紧接着,那暗红色的光芒骤然变得明亮、急促!如同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咔……”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碎裂声,在钱万贯疯狂的嘶吼掩盖下,悄然响起。

只见那血玉镯光滑的表面上,一道细细的、却异常狰狞的猩红色裂纹,如同闪电般凭空出现!从镯子的一端,瞬间蔓延到另一端!

暗红色的光芒,如同鲜血,从那道狰狞的裂纹中猛烈地迸射出来!

“啪嚓!”

一声脆响!

那只不祥的血玉镯,在猩红光芒的包裹中,轰然碎裂!化作无数细小的、闪烁着诡异红芒的碎片,如同炸开的血色烟花,四散飞溅,瞬间又湮灭在当铺浓重的黑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镯子碎裂的瞬间,钱万贯那疯狂的嘶吼和挣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他蜷缩在地上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那疯狂贪婪的表情凝固了,翻白的眼珠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魂魄。涎水混合着啃咬乌木珠子留下的黑色碎屑,从他大张的嘴角无声地流淌下来。

当铺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钱万贯那空洞、失焦的眼神,和嘴角不断滴落的涎水,证明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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