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毒,是皇权对他的诅咒。
但他却不能怨,也不能恨。
只因这是由生母亲手种下,为的只是让他活下去。
冰冷血腥的夺权之路,他杀出来了。
却不能活得像个人。
登基大典的钟声,沉重地碾过整个皇城。
九九八十一响,每一记都像敲在萧凛的骨头缝里。他端坐在盘龙金漆的御座上,冕旒垂下的十二道玉藻在眼前轻微晃动,隔绝了丹墀下那片如潮水般起伏跪拜的身影。
山呼万岁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带着滚烫的忠诚与敬畏,直冲云霄,震得奉天殿的琉璃瓦都在嗡嗡作响。
这本该是人间极致的权力巅峰,是足以让任何人心潮澎湃、血脉贲张的时刻。
可在冕旒珠帘之后,却只有萧凛冷如冰雕的脸。
他的下颌绷紧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薄唇抿得一丝血色也无,只有微微的颤抖泄露着内里正在承受的酷刑。
宽大的玄色龙袍袖口内,他的双手死死攥着冰冷的御座扶手,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坚硬的金丝楠木之中。
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皮肤下的青筋根根暴起,如同扭曲的毒蛇在皮下疯狂蠕动。
万箭穿心。
这四个字,是他从记事起就刻在骨血里的诅咒。
每一次情绪的起伏,哪怕只是一丝微澜,都会立刻引发这深入骨髓、凌迟魂魄的剧痛。
此刻,这铺天盖地的声浪,这象征着无上荣光的场景,在他身体里激起的,唯有这熟悉的、冰冷刺骨的酷刑。
那无形的箭矢仿佛带着倒钩,每一次心脏的搏动都牵扯着撕裂皮肉的痛楚,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深入骨髓,冻结血液。
他不能动,不能露出一丝异样。帝王的威仪,是比性命更重的枷锁。
眼前明黄的龙袍,赤红的宫毯,金碧辉煌的殿宇,都在视野的边缘微微扭曲、晃动。
冷汗无声无息地浸透了内里的中衣,贴着冰冷的皮肤,带来一阵阵更深的寒意。
他努力地将目光投向遥远殿门外的天空,那片被琉璃檐角切割出的、毫无温度的灰蓝色。
生母临终前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和那双深陷下去却异常明亮的眼睛,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冰冷的手指死死抓着他幼小的胳膊,将那碗气味刺鼻的药汁灌入他口中。
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血腥气,每一个字都像冰针一般,扎进他懵懂的意识里:“凛儿…喝了它…记住…无情…才能活下去…才能…坐上那个位置…”
碗摔碎的声音尖锐刺耳,如同她生命的终曲。然后,便是宫人惊惶的尖叫,和那具迅速冰冷的身体。
“无情,才能活。”
这五个字,是刻在萧凛心尖上的符咒,是他苟活至今唯一的法则。
萧凛用这个法则,熬过了冷宫无数个饥寒交迫的夜晚,躲过了明枪暗箭的倾轧,踏着血与骨,终于坐上了这把龙椅。
代价,便是灵魂永远只能龟缩在这具被“无情”彻底禁锢的躯壳里。
山呼海啸的万岁声终于渐次平息。萧凛缓缓地、以一种近乎凝滞的僵硬动作,抬起右手。宽大的袖袍滑落,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
“众卿…平身。”
萧凛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离御座最近的掌印大太监李德全,捕捉到了年轻帝王喉结极其细微的滚动,以及额角瞬间渗出的一层冷汗。
李德全的头垂得更低,眼底掠过一丝叹息。只有他才懂,这龙椅,是用剜心的痛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