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澜弈

大靖，景泰二十七年，冬。

铅灰色的云低低压在皇城檐角，碎雪被寒风卷着，扑在朱红宫墙上，旋即融成一片湿冷的痕。

本该是祭天祈福的肃穆时节，养心殿的方向却飘出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混在丹药的焦苦里，成了压垮这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

“殿下，走！”

贴身内侍老忠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死死攥着谢临舟冰凉的小手，在宫墙夹道里踉跄奔跑。

十岁的少年穿着不合身的粗布短打，华贵的太子常服早己被换成这灰扑扑的料子，可那双眼睛里的沉静，却绝非寻常孩童所有。

他听见身后传来禁军甲胄相撞的铿锵声，还有老忠刻意压低的、带着哭腔的喘息。

昨夜父皇还拉着他的手，说“临舟长大了，该学着监国了”，今晨天未亮，宫变就猝不及防地来了。

那个一首被遗忘在冷宫角落的皇叔——谢临泽，带着一身戾气，踏碎了东宫的安宁。

“老忠……”谢临舟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镇定，“是皇叔吗？”

老忠脚下一顿，猛地将他往假山后推：“殿下别问！

记住，您叫林舟，从今日起，再不是太子了！”

话音未落，数支羽箭破空而来，老忠嘶吼着扑上前，用后背挡住了箭雨。

温热的血溅在谢临舟脸上，他甚至来不及惊呼，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进假山暗格。

“捂住嘴，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声。”

暗格外，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谢临舟透过石缝，看见一道玄色劲装的身影，身形挺拔如松，腰间佩剑沾着雪与血，侧脸线条冷冽，正是镇国公府的少将军——萧景言。

他比自己大七岁，十三岁便上了战场，是京城里人人敬畏的少年将军。

谢临舟在宫宴上远远见过几次，总觉得他像淬了冰的刀，生人勿近。

此刻，这把“刀”正护在暗格外。

厮杀声、兵器碰撞声、临死的惨叫……隔着一层石壁传来，模糊却刺耳。

谢临舟死死咬着唇，尝到一丝血腥味，才没让自己哭出声。

他知道，从老忠倒下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己经碎成了烬。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

暗格被重新打开，萧景言站在雪地里，玄色衣袍染了大片暗红，唯有一双眼睛，在暮色中亮得惊人。

他弯腰，看向缩在暗格里的少年。

谢临舟的小脸沾着血污，眼神却像受惊的小兽，警惕又倔强，不肯落泪。

“跟我走。”

萧景言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伸出手，掌心粗糙，带着常年握剑的厚茧。

谢临舟看着那只手，又抬头看向萧景言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冷硬的……决断。

“我叫林舟。”

他小声说，像是在提醒对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萧景言的指尖微顿，随即握住了那只冰凉的小手。

少年的手很软，像上好的暖玉，与他的粗糙形成鲜明对比。

“嗯。”

萧景言应了一声，声音依旧平淡，“从今日起，你是镇国公府的人。

有我在，没人能伤你。”

雪越下越大，掩埋了宫墙下的血迹，也掩盖了一段即将被改写的过往。

谢临舟被萧景言护在怀里，穿过层层宫禁，走向未知的国公府。

他不知道，这场始于庇护的相遇，会成为日后搅动朝堂的棋局开端。

而那个说“有我在”的少年将军，将在他往后的人生里，布下一张名为“守护”的网，最终缠绕成谁也解不开的偏执与牵绊。

镇国公府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曳，映着朱门高墙，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谢临舟站在府门前，抬头望着那块“镇国公府”的匾额，握紧了冰冷的拳头。

从今天起，他是林舟。

在这深宅大院里，在萧景言的羽翼下，他要像草籽一样，在灰烬里活下去，等一个逆风翻盘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