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韩明轩小两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被那声点名惊得脸色发白，抓着身旁少年衣袖的手指都在发颤。
“予安……”被拉住的少年讷讷地松开手，眼里满是担忧。
谁都知道，连韩明轩这样的天才都被煞气掀飞，韩予安性子本就温和，平日里练剑都怕伤了草木，怎能扛得住“焚天阙”的凶煞？
白须长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催促，只是那目光里的沉重，像块石头压在韩予安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腿肚子却不听使唤，挪了半天才踉跄着迈过门槛。
藏剑阁内的寒气比门外更甚，韩予安刚走两步，就觉得膝盖发软，差点跪倒在地。
他不敢看那柄巨剑，视线死死钉在地面的青砖缝上，耳边全是自己“咚咚”的心跳声，盖过了锁链轻晃的微响。
“伸手。”
长老的声音依旧沉肃，却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些许。
韩予安的手抖得比韩明轩更厉害，掌心的汗浸透了衣摆擦过的痕迹。
他想起族里老人说的，剑灵能够感受到握住剑身之人心中的欲望，他不敢有半分妄念，只在心里默念：“剑灵大人息怒，小子无意惊扰，只是……只是想看看，护了韩家百年的您，究竟是什么模样。”
指尖离黑岩还有一寸时，预想中的巨力并未袭来。
反倒是一股极淡的凉意，像初春融化的雪水，轻轻漫过指尖。
韩予安一愣，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剑格处的夜叉鬼面。
那狰狞的獠牙仿佛不再那么尖锐，深陷的眼窝也不像要吞噬魂魄的黑洞，倒像是藏着什么未了的心事。
他迟疑着，将掌心轻轻贴上黑岩。
没有滚烫的灼烧，没有经脉寸断的剧痛。
那地脉黑岩竟像活了般，微微起伏着，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温热。
裂隙里的赤色暗河缓缓流动，不再是疯跑的火星，反倒像被春风拂过的溪流，顺着纹路慢慢漫延，在他掌心下漾开一圈淡淡的红。
“这……这是……”堂下的长老们猛地坐首了身子，白须长老更是瞪大了眼，浑浊的瞳孔里映出那抹温顺的赤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韩予安也懵了。
他能感觉到一股极轻的暖意顺着掌心往上爬，像小猫的舌头舔过皮肤，酥酥麻麻的，连胸口的憋闷都散了几分。
剑格处的夜叉鬼面没有亮起红光，可那扭曲的面皮似乎舒展了些许，原本死死咬住剑身的獠牙微微松开，玄铁锁链发出细碎的“叮铃”声，像在低笑。
剑首那枚旧穗子轻轻晃了晃，扫过他垂在身侧的手背，留下一丝痒痒的触感。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没有震耳欲聋的剑鸣。
可所有人都看明白了——那黑岩裂隙里的赤色，正随着韩予安的呼吸轻轻起伏，像与他共用着同一颗心脏。
韩予安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又抬头望向那柄巨剑。
夜叉鬼面的眼窝里，似乎有微光一闪而过，温柔得不像传说中凶戾的剑灵。
先前无一人得焚天阙认可，韩家家主的位置就顺着长幼顺序传到了他韩靖的手上，而现在，这个这位西十出头，向来稳重的中年男人“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屋内。
他看着儿子韩予安站在那柄七十年无人能近的巨剑前，看着黑岩裂隙里的赤色随呼吸起伏，恍惚间竟想起予安小时候。
那孩子皮的很，像个猴似的，什么都不爱学，却又在翘课后蹲在祠堂角落，对着先祖牌位喃喃自语。
当时族里人都笑他不似韩家子孙该有的刚硬，连他自己也常叹，这性子怕是难成大器。
可此刻，藏剑阁内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韩予安懵懂却清澈的脸，映着那枚轻轻扫过他手背的旧穗子——那穗子上沉淀了百年的暗红，竟在微光里透出几分鲜活的暖。
“这……这是……认主了？”
灰袍长老的声音带着颤音，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白须长老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手，示意众人噤声。
他望着韩予安掌心下那圈淡淡的红，眼眶忽然湿了——七十年了，“焚天阙”的煞气第一次这般温顺，像被春雨浇熄的余烬，露出底下藏了太久的温热。
剑灵大人，终于肯原谅韩家了吗？
韩予安还在发懵，掌心的暖意越来越清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透过岩石与他对话。
他忽然想起昨夜临睡前，明轩哥跟他说：“予安，试剑时别想着能不能成，想想先祖铸剑是为了什么。”
那时他只当是明轩哥安慰自己的话，此刻掌心传来的暖意却像钥匙，猛地打开了记忆深处的门。
他想起幼时在祠堂翻到的残卷，上面画着陆峥将军持剑立于北疆雪地的模样，剑穗在寒风里飘动，身后是万家灯火。
“先祖铸剑，是为护山河无恙，百姓安康。”
韩予安喃喃道，“我若持此剑，定不负初心。”
似乎这个昨日还气的教书先生吹胡子瞪眼的少年，瞬间就长大了。
韩予安慢慢收回手，掌心的暖意未散。
他望着“焚天阙”，忽然明白明轩哥的话——这柄剑记了七十年的伤痛，记了韩临的恨，却也从未忘过铸造者的嘱托。
白须长老首起身，抹去眼角的湿痕，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有力：“传令下去，韩家上下，恭迎新任剑主！”
声音穿透藏剑阁，传到门外，传到韩家每一处院落。
阳光恰好穿过云层，落在剑首的旧穗子上，那沉淀了百年的暗红，竟在光线下透出一丝鲜活的红，像极了新生。
门外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随即是整齐划一的躬身声。
韩予安转过头，正撞见韩明轩站在人群末尾，苍白的脸上带着笑意，对着他轻轻颔首。
方才那个急着询问的少年早己看首了眼，嘴里喃喃着“真的成了”，被身旁人悄悄掐了把才回过神。
韩靖快步走进来，脚步有些踉跄，走到韩予安身边时，抬手想摸摸他的头，手到半空又停住，最后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背。
“好小子，”他声音发哑，眼眶亮得惊人，“爹……爹替你高兴。”
藏剑阁外，韩家子弟的声音整齐响起，带着震彻云霄的力道：“恭迎新任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