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遇
墨迹被水晕开,少年沈聿白那力透纸背的“林晚”和“晚晚”,在模糊的水痕中扭曲、变形,仿佛也在无声地嘲笑着这荒诞至极的命运。
“哈…哈哈……” 破碎的笑声卡在喉咙里,变成一阵剧烈的呛咳,撕扯着干涩的喉咙,也撕扯着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肺。
胃里翻江倒海,冰冷的麻木感被一股灼热的、带着血腥味的恶心感取代。
我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背靠着斑驳脱落的墙皮,手指死死抠进地面粗糙的缝隙,指甲几乎要翻折过来。
原来如此。
原来这三年,我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沈聿白爱的,从来都是十七岁的林晚。
那个在篮球场边抱着书本匆匆走过、在图书馆窗边阳光下安静翻页、对他炽热目光毫无所觉的林晚。
那个他卑微祈求上天看一眼他的“晚晚”。
而苏念卿……那个被他捧上神坛、用无数个“替身”去供奉的“白月光”……她只是一个窃取了名字、窃取了神韵、甚至可能窃取了命运的赝品!
她顶替了“晚晚”这个亲昵的称呼,成为了沈聿白求而不得的执念在现实中的一个扭曲投射!
一个精美的、符合他想象力的容器!
而我呢?
我这个活生生的、顶着“林晚”名字的人,却被他亲手推到了苏念卿的影子下,成为了一个赝品的赝品!
他看着我模仿苏念卿(一个模仿“晚晚”的赝品),看着我小心翼翼地扮演他心中那个被错认的幻影,看着我颈后那颗为了更像苏念卿而点上的朱砂痣……他心里在想什么?
是觉得我这张脸玷污了他心中真正的“晚晚”?
还是觉得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这份扭曲错爱最辛辣的讽刺?
所以,他厌弃我。
用最冰冷的目光,用最刻薄的话语,用一次又一次的驱逐和羞辱。
他无法面对真正的“晚晚”就在眼前,却早己面目全非。
他只能用苏念卿的影子来惩罚我,也惩罚他自己。
那颗朱砂痣碎了,他眼中只有被打扰的厌烦;那道为他留下的疤痕暴露出来,他眼中只有瞬间的惊愕和随之而来更深的、急于掩埋的冰冷。
他需要的是影子,是赝品,是能让他短暂沉溺在幻觉里的止痛剂。
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会提醒他真相的林晚!
“呕——” 强烈的反胃感再也无法抑制,我猛地扑向房间角落那个散发着霉味的塑料垃圾桶。
胃里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酸水混合着苦涩的胆汁,剧烈地翻涌上来,灼烧着喉咙和食道。
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每一次干呕都牵动着小腹,带来一阵阵钝痛。
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湿冷的衣衫,黏腻地贴在背上。
眼泪终于汹涌而出,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生理性的、被极致恶心和荒谬感逼出的泪水。
它们混合着呕吐带来的涎水,狼狈地糊了满脸。
我瘫软在冰冷的地板上,靠着垃圾桶,像一条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空气里弥漫着酸腐的气味,刺鼻得令人窒息。
窗外,暴雨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如同永不停歇的哀乐。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我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的痉挛终于平息。
冰冷的虚脱感席卷全身。
胃里空空荡荡,却依然残留着那股令人作呕的翻腾感。
喉咙火烧火燎,渴得要命。
我挣扎着爬起来,双腿虚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踉跄着走到那个掉漆的桌子前,拿起桌上一个同样污迹斑斑的廉价玻璃杯。
水龙头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我拧开,浑浊的黄水带着铁锈味哗哗流了一会儿,才勉强变得清澈。
我接了大半杯冷水,仰头灌了下去。
冰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却浇不灭心底那团名为“真相”的毒火。
不能留在这里。
这个充斥着霉味、呕吐物气味和巨大谎言余烬的房间,像一个令人窒息的棺材。
我需要空气,哪怕外面依旧是冰冷的雨。
我胡乱地用冷水洗了把脸,冰冷的水***着皮肤,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
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如鬼的脸,眼睛红肿,嘴唇干裂,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颊和脖子上,颈侧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能看到那道疤痕狰狞的轮廓。
狼狈,绝望,像被世界遗弃的垃圾。
我扯过行李箱里一件相对干爽的旧外套,裹在身上,拉链一首拉到下巴,试图遮住那道丑陋的伤疤,也遮住自己。
钱包里最后几张湿透又被体温烘得半干的纸币皱巴巴地团在一起。
我数了数,不到一百块。
手机依然是块冰冷的砖头。
拉开吱呀作响的房门,走廊里昏暗的灯光晃得人眼晕。
楼下前台的女人依旧在打瞌睡,对我的离开毫无反应。
推开旅社沉重的玻璃门,湿冷的空气裹挟着雨腥气扑面而来。
雨势确实小了很多,从瓢泼变成了细密的雨丝,但寒意却更加刺骨,丝丝缕缕地钻进骨头缝里。
街道空旷,昏黄的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一个个模糊的光圈。
饥饿感后知后觉地袭来,伴随着一阵阵低血糖带来的眩晕。
胃里空得发慌,刚才吐空的恶心感被一种生理性的、急需填补的空洞感取代。
我得找点吃的。
凭着模糊的记忆,我朝着记忆中附近可能有个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冰冷的雨水顺着衣领往里钻,鞋子踩在积水的路面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每一步都走得艰难,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大脑却异常亢奋,日记本上那些刺眼的字句如同走马灯般疯狂旋转:* **“求老天让林晚看看我!”
**(少年笨拙的祈求)* **“苏念卿凭什么!”
**(被嫉妒扭曲的笔迹)* **“林晚那个蠢东西……”**(粗暴的涂抹下掩藏的冰冷厌恶)* **“找到最像晚晚的替身了。”
**(十年后,对着一个拙劣的影子宣告胜利)“晚晚”…… 这两个字像一个魔咒,箍紧了太阳穴,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沈聿白,你这些年,究竟在追逐一个怎样的幻影?
你对着苏念卿(那个赝品)叫“念卿”,却把心底最隐秘的爱称,给了那个你亲手推入深渊的“蠢东西”林晚?
荒谬。
讽刺。
残忍。
街角果然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招牌在雨夜里散发着惨白的光。
我推门进去,一股暖气和关东煮的香味扑面而来,瞬间让冰冷僵硬的身体打了个寒颤。
店员是个年轻男孩,正低着头玩手机,听到门铃响,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
货架上琳琅满目,我却只感到一阵茫然。
胃在叫嚣,身体急需热量,但那些包装精美的食物却引不起丝毫食欲。
最终,我走到冷藏柜前,拿了一盒最便宜的纯牛奶,又拿了一个看起来最扎实的、标着打折标签的三角饭团。
走到收银台,掏出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八块五。”
店员扫了一眼,报出价格。
我递过去一张十块的。
就在店员低头找零的瞬间,便利店角落悬挂着的一个小小的液晶电视里,正在播放本地的午夜新闻。
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沈氏集团总裁沈聿白先生今日宣布,将重启城南旧城区改造项目‘云境’,该项目曾因故暂停多年。
沈先生表示,此次重启不仅是对城市发展的承诺,更是为了完成一位故人未竟的心愿……”我的动作猛地僵住!
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沈聿白的脸。
是在一个看起来像是临时新闻发布会的现场。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站在发言台后,灯光将他英俊的侧脸勾勒得更加立体,也映出他眼底那层熟悉的、拒人千里的冰冷。
然而,在那冰冷之下,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或者说是,某种志在必得的偏执?
镜头拉近,给了他一个特写。
他薄唇开合,说着公式化的项目意义和商业前景。
但我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了他的手上!
他握着发言台边缘的手指,骨节分明,用力得指节微微泛白。
而在他的左手小指上,戴着一枚样式极其简洁的铂金尾戒。
那枚戒指……那枚戒指!
记忆的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猛地刺入脑海!
大学图书馆。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为一个设计图的细节绞尽脑汁。
沈聿白和苏念卿就坐在斜对面的桌子。
苏念卿当时似乎对沈聿白手上新戴的一枚尾戒很感兴趣,娇声问他是什么牌子。
沈聿白当时……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漫不经心地转着那枚戒指,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我这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飘了过来:“不是什么牌子。
自己画的图,找人打的。”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冷淡,但眼神……那眼神里藏着一丝紧张,一丝期待,像等待评判的孩子。
我当时并未在意,只当是富家子弟的消遣。
苏念卿撇撇嘴,似乎觉得不够名贵,很快转移了话题。
而现在,十年后,在这冰冷的雨夜,在便利店的电视屏幕上,我再次看到了那枚戒指!
款式一模一样!
简洁到近乎朴素的铂金环!
它怎么会还在他手上?
他不是恨我入骨吗?
他不是找到了“最像晚晚的替身”吗?
为什么还戴着这枚……他曾经自己设计、仿佛带着某种隐秘期待的戒指?
就在我心神剧震,目光死死锁住屏幕上那枚戒指的时候,新闻画面切换了。
镜头扫过发布会现场的后排。
一个纤细的身影,安静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
她穿着一条浅杏色的羊绒连衣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微微低着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温婉恬静的侧影。
她的左手腕上,那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在会场明亮的灯光下,流转着温润却刺目的绿光。
是新替身。
她像个精致的玩偶,被摆放在那里,无声地宣告着沈聿白“找到慰藉”的成功。
一个最新的、最像“晚晚”(林晚)的影子。
胃里那股翻腾的恶心感再次汹涌而至,比刚才更加猛烈!
刚刚喝下去的冷水在胃里翻搅,仿佛变成了冰冷的毒液。
我猛地捂住嘴,强行压下那股呕吐的欲望,脸色煞白如纸。
“找您一块五。”
店员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将零钱和购物小票塞到我手里。
我一把抓过零钱和那个冰冷的饭团、牛奶,像逃离瘟疫现场一样,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便利店。
冰冷的雨丝再次打在脸上,却浇不灭心头的冰火两重天。
沈聿白!
你究竟在做什么?
你重启“云境”……为了完成谁的心愿?
苏念卿?
还是……当年那个也曾梦想着参与旧城改造设计的林晚?
你戴着那枚戒指……是在怀念谁?
是恨?
还是……你不敢承认的、早己扭曲变质的执念?
你身边坐着的那个影子……她颈后的朱砂痣,她腕上的镯子,她温顺的姿态……是在模仿苏念卿?
还是在模仿……十七岁的林晚?
混乱的思绪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在脑海中疯狂撕咬。
我站在便利店门口的屋檐下,雨水顺着瓦片滴落,在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手里冰冷的饭团和牛奶像两块寒冰,汲取着我掌心最后一点温度。
就在这时——“吱嘎——!”
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声,毫无征兆地在寂静的雨夜中炸响!
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剧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一辆黑色的宾利,如同失控的野兽,猛地从雨幕中冲出,以极快的速度斜刺里冲上人行道,在距离便利店门口不到五米的地方,险之又险地刹停!
车头几乎怼到了路边的垃圾桶!
巨大的惯性让车身剧烈地晃动着。
刺眼的白炽车灯如同两把利剑,穿透雨幕,首首地、毫不留情地打在我的身上!
强光瞬间剥夺了我的视力,眼前一片煞白!
我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
车门被粗暴地推开!
一个高大挺拔、裹挟着浓重寒气和暴怒的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猛地跨出车门!
昂贵的皮鞋重重地踩在积水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沈聿白!
他头发微乱,几缕湿发贴在饱满的额角,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敞开着,里面的衬衫领口也被扯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紧绷的颈项。
他脸色阴沉得可怕,下颌线绷得死紧,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惨白的车灯映照下,燃着骇人的怒火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戾气!
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濒临失控边缘的凶兽!
他的目光,如同带着实质重量的冰锥,穿透刺目的灯光和冰冷的雨幕,精准地、死死地钉在我脸上!
那眼神里,有滔天的怒意,有被冒犯的暴戾,还有一种……仿佛被触及了最不可触碰禁区的、令人心悸的恐慌?
他一步一步,踏着积水,裹挟着能将人冻僵的寒意和骇人的压迫感,向我逼近!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
“林、晚!”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裹挟着雷霆般的怒火和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意,在哗哗的雨声中炸开,“谁给你的胆子?!”
他的视线,如同淬毒的利刃,猛地扫过我紧紧捏在手里的、装着牛奶和饭团的廉价塑料袋,又落回我苍白惊恐的脸上,那眼神充满了极致的厌恶和鄙夷,仿佛我拿着的是什么肮脏不堪的秽物。
“谁准你碰我的东西?!”
他低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抖,高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阴影,彻底将我笼罩。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砸在地上,也砸在我僵硬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