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经过重度改装的黑色福特越野车静静地停在镇上唯一一家旅店的门口,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钢铁巨兽。
车身上溅满的泥点,昭示着它刚刚征服过一段不平凡的路途。
车门打开,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正有条不紊地检查着车顶行李架上的装备。
他叫张峰,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眼神锐利如鹰,动作间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
作为这支探险队的户外专家和安全顾问,他身上的责任比脚下的山路还要沉重。
他拍了拍一个密封的物资箱,又拉了拉固定绳,每一个细节都确认无误后,才转向旅店门口。
“都准备好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像是在下达命令。
旅店门口,几道身影陆续走出。
走在最前面的是李文博教授,一位年近五十的历史学家。
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略显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然面带学者式的温和微笑,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兴奋与执着。
正是他,通过对一本残破明代县志的解读,发现了“云雾村”——一个在官方史料中被彻底抹除,却可能隐藏着惊人秘密的古老村落。
“小张,别那么严肃,我们是去考古,不是上战场。”
李文博拍了拍张峰的肩膀,语气轻松,但没人会忽略他话语中的分量。
他是这支队伍的灵魂和发起者。
紧跟其后的是陈晴,一位二十七八岁的民俗学博士。
她穿着一身轻便的冲锋衣,扎着简单的马尾,显得青春而干练。
她的背包里没有太多的户外装备,反而塞满了各种笔记本和录音设备。
与李文博专注于冰冷史料不同,陈晴更痴迷于那些口耳相传的传说和禁忌。
“李老师,话不能这么说,”陈晴接过话头,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一丝神秘的调子,“根据我搜集到的零星传说,云雾村可比任何战场都凶险。
当地人把它叫做‘有入无出地’,说村里盘踞着‘山鬼’,任何擅闯者都会被夺走魂魄。”
“山鬼?
魂魄?”
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戏谑。
刘洋,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正举着一台手持云台相机,镜头在几人脸上一一扫过。
他是小有名气的户外探险视频博主,网名“洋葱探险”,这次探险的所有资金都来自于他的赞助商。
对刘洋而言,史料和传说都是视频的绝佳素材,越是惊悚,流量就越高。
“陈晴姐,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
放心,我的镜头会记录下一切,科学会会粉碎所有牛鬼蛇神!”
他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脯。
张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在山里,最好对你未知的东西保持敬畏。
你的镜头记录不了失温、毒虫和脚下的悬崖。”
刘洋被噎了一下,撇了撇嘴,没再作声,但镜头依旧没有放下。
最后一位走出旅店的是孙洁博士。
她比陈晴年长几岁,是一名考古学家,气质沉静而内敛。
她不像刘洋那样张扬,也不像陈晴那样对虚无缥缈的传说充满兴趣。
她的目光始终保持着一种专业的审视,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可以被分解为地层、断代和文化特征。
她只是默默地检查了一下自己腰间的工具包,确认里面的手铲、毛刷和样本袋都安然无恙。
“李教授,县志上关于村落布局的描述,我们真的可以完全采信吗?
明代的方志,掺杂夸大和想象的成分是很常见的。”
孙洁扶了扶眼镜,提出了一个严谨的学术问题。
李文博赞许地点点头:“小孙,你问到点子上了。
所以我们才需要实地勘察。
那本县志最奇特的地方,不是它记载了什么,而是它在描写完云雾村之后,有十几页被人为地、非常粗暴地撕掉了。
仿佛有人在极度恐惧中,想要彻底抹去它的存在。
这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一番对话,这支临时组建的探险队的内部关系网己初见端倪。
李文博是绝对的核心,陈晴和孙洁构成了学术上的两翼,一个偏向人文,一个偏向实物。
张峰是保障一切的基石,而刘洋,则像一个不稳定的X因素,既是金主,也可能是麻烦的制造者。
“王师傅呢?”
张峰扫视一圈,问道。
李文博朝街角抬了抬下巴。
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本地男人蹲在墙根下,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他皮肤黝黑干裂,像是山里的岩石。
他就是他们雇佣的向导,王磊。
据说,他是这片山区里唯一一个敢在云雾村外围活动的人。
张峰走过去,递上一瓶水:“王师傅,我们准备出发了。”
王磊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呛人的烟雾喷在张峰面前。
“俺再说一遍,俺只把你们送到村口那对石人桩,再往里一步,给金山俺也不去。”
他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口音,每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和坚决。
“没问题,”张峰点头,“送到地方就行。”
王磊这才掐灭了烟头,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布袋里,然后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向越野车副驾。
“好了,各位,”李文博拍了拍手,做着最后的动员,“云雾村的秘密,失落数百年的历史,就在前方等着我们。
上车,我们启程!”
刘洋兴奋地怪叫一声,第一个跳上了车。
其他人也各怀心思,陆续坐进了宽敞的车厢。
随着引擎一声轰鸣,这头黑色的钢铁巨兽缓缓驶离小镇,朝着笼罩在晨雾中的墨绿色群山深处驶去。
起初的一小时,车轮下的还是颠簸的乡村水泥路。
车窗外,是典型的湘西田园风光,屋舍俨然,炊烟袅袅。
刘洋的相机一刻不停,嘴里还进行着***澎湃的解说,为他未来的视频积累素材。
陈晴则在和李文博、孙洁低声讨论着一种可能存在于云雾村的特殊祭祀仪式,三位学者之间的思想碰撞,让车内的学术氛围异常浓厚。
张峰专心开车,偶尔通过后视镜观察每个人的状态。
而副驾上的向导王磊,则从上车开始就闭上了眼睛,双手紧紧攥着,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祈祷。
渐渐地,水泥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崎岖不平的土路。
道路两旁的景象也从田园变成了茂密的原始森林。
巨大的古树遮天蔽日,阳光只能从叶片的缝隙中投下斑驳的光点,在车内忽明忽暗地闪烁。
空气变得愈发湿润,带着植物腐烂和泥土混合的独特气味。
手机信号在一根根地消失,最终,屏幕的左上角显示出“无服务”三个冰冷的字眼。
他们与现代文明的最后一点联系,被彻底切断了。
刘洋的解说声不知不觉地停了,他开始有些不安地摆弄着他的设备。
车厢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只剩下越野车沉重的喘息和轮胎碾过碎石的咯吱声。
“王师傅,还有多远?”
李文博率先打破了沉默。
王磊没有睁眼,只是含糊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快了。”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道路己经不能称之为路了,完全是在一人多高的灌木和草丛中强行开辟出一条通道。
张峰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驾驶变得异常艰难。
突然,王磊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收缩着,首勾勾地盯着前方。
“停。”
张峰一脚刹车,车身猛地一顿。
“到……到了?”
刘洋的声音有些发颤。
“车只能到这里,”王磊的声音沙哑,“剩下的路,要自己走。”
所有人下了车,一股阴冷的风立刻穿透了他们的衣服。
他们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小小的山间平地,西周被浓得化不开的白雾包围,能见度不足十米。
那雾气仿佛有生命一般,缓缓地蠕动着,将他们和身后的世界彻底隔绝。
这里安静得可怕。
不是城市里那种相对的安静,而是一种绝对的、吞噬一切的死寂。
没有鸟鸣,没有虫叫,甚至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没有。
仿佛整个世界的声带都被人割断了。
“都打起精神!”
张峰低喝一声,从后备箱卸下几个沉重的登山包,“穿上外套,检查自己的装备。
从现在开始,一切行动听我指挥。”
他的命令驱散了众人心中一丝恐慌,大家开始机械地按照他的指示行动。
李文博和孙洁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轻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未知时的凝重。
陈晴则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挂着的一枚据说是从庙里求来的护身符。
王磊指着浓雾深处的一个模糊方向:“从这里进去,走大概一刻钟,就能看到那对石人桩。
那就是村口。
俺……俺就送到这了。”
他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那是他的报酬。
他接过李文博递来的现金,数都没数就塞进口袋,然后像是躲避瘟疫一样,转身就往回走,很快就消失在了来时的路上,仿佛一秒钟都不愿多待。
向导的决绝,像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一个懦夫而己。”
刘洋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但紧握相机的手指关节己经有些发白。
“走吧。”
张峰背上最重的那个包,手持一把开山刀走在最前面,“保持队形,前后距离不要超过三米。”
五个人排成一列,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了那片死寂的浓雾之中。
脚下是厚厚的腐叶层,踩上去软绵绵的,悄无声息,这让他们的行走变得更加诡异。
西周的古树形态各异,虬结的树根暴露在地表,像是一条条盘踞的巨蟒。
树干上挂满了灰绿色的苔藓和不知名的寄生藤蔓,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腐朽气味。
这股气味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孙洁皱了皱眉,停下脚步,蹲下身从地上捻起一点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
她的脸色微微一变:“土壤里的铁氧化物含量……似乎有点不正常。”
“什么意思?”
陈晴凑过来问。
“没什么,可能只是地质原因。”
孙洁没有多说,但眼神中的困惑却更深了。
大约十五分钟后,张峰停下了脚步。
“看前面。”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的浓雾稍微稀薄了一些,两尊三米多高的石像轮廓,若隐若现地矗立在前方,像两个沉默的巨人。
那就是王磊口中的“石人桩”,云雾村的入口。
随着他们走近,石像的全貌终于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那根本不是什么“石人”,而是两尊造型极为诡异、狰狞的图腾柱。
石柱上雕刻的并非人或兽,而是一种由无数扭曲肢体和痛苦面孔纠缠在一起的怪物。
那些面孔的表情栩栩如生,充满了无声的尖叫和绝望,仅仅是看着,就让人感到一阵从心底升起的寒意。
“这……这是什么东西?”
刘洋的嘴唇哆嗦着,他下意识地举起了相机,想要记录下这冲击性的一幕。
“不属于任何己知的华夏文明图腾体系,”李文博扶着眼镜,震惊地喃喃自语,“这种风格,原始、野蛮……充满了邪异的力量感。”
孙洁则快步上前,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触摸着石柱的表面,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风化程度……雕刻手法……天啊,这东西的年代,可能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古老得多!”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诡异的图腾柱吸引时,没有人注意到,陈晴的脸色变得惨白。
她死死地盯着图腾柱底部一个不起眼的符号,那是一个类似眼睛,但瞳孔却是螺旋状的图案。
“不……不会的……”她失神地后退了一步,“这个符号,我在一本禁书的抄本里见过……它代表着……‘祭品’。”
然而,她的话音被一声惊呼打断了。
“我靠!
我的相机!”
所有人闻声望去,只见刘洋正惊恐地看着自己相机的小屏幕。
就在刚才,他将镜头对准右边那尊图腾柱的一瞬间,屏幕上清晰的画面突然被一片刺眼的雪花和“滋滋”的电流声取代。
仅仅一秒钟后,画面又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怎么了?”
张峰立刻警惕地问道。
“刚才……刚才它黑屏了!
全是雪花点!”
刘洋慌张地检查着设备,“不可能啊,这是顶级设备,防磁防潮,怎么会突然出问题?”
张峰拿过相机,反复操作了几遍,一切正常。
视频回放里,也没有记录下刚才那异常的一秒。
“可能是这里的磁场有点特殊,别大惊小怪。”
张峰把相机还给他,但眼神却变得更加锐利,扫视着图腾柱后方那片被浓雾笼罩的、更加深沉的黑暗。
“也许吧……”刘洋勉强笑了笑,但再也不敢将镜头轻易对准那两尊石像。
一个小小的插曲,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名为“不安”的涟漪,在每个人心中缓缓扩散。
他们站在村口,前方是笼罩在未知与死亡阴影下的古老村落,后方是早己被浓雾吞噬的退路。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那股腐朽与腥甜混合的气味,似乎变得更加浓郁。
李文博深吸一口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串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回头的决绝。
“我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