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趾狼的抓痕在他左颊结痂,这是上月翻越烽铺矮墙追野兔的代价。
"辨器!
"韩七将六件兵器抛在夯土地面:障刀、鸣镝、横刀、漆枪、彭排、缚索。
孩童的手指先掠过彭排边缘的唐军烙码"丙戌西十七",这是戍堡报废装备的统一标记。
又捡起鸣镝在耳边摇晃,听声辨出箭头中空处填着火绒。
最后握住漆枪时突然缩手——枪杆浸透的桐油还沾着晨露。
"错。
"韩七的横刀鞘敲击地面,"漆枪需阴干三日方可持握。
"说罢,韩七手指一柄长刀,乌皮鞘上烙着"河西哥舒部丙戌"字样。
"这是横刀!
"刀身微弧,刃长二尺八寸,背厚三分,吞口处嵌着磨损的铜螭纹。
"横斩锁子甲,竖劈吐蕃毡。
"老卒示范时刀光如匹练,斩断悬空的麻绳却不触其下坠的陶碗,"天宝三载石堡城之战,你陈伯伯用此刃连断七柄大食弯刀。
"韩七将丈二长枪拿起,白蜡木枪杆浸透桐油,三棱破甲锥闪着蓝光:"突骑施马队至百步时,此物可穿三人。
"韩七突然一记回马枪,枪尖穿透悬挂的羊皮水囊却不破外层,"看准甲缝,吐蕃人的牦牛皮甲在腋下有铜钱大的空当。
"枪纂铜箍刻着磨损的刻度——这是安西军独创的测距尺,每格对应弓弩射程修正值。
枪缨用战死敌军的发辫编制,在漠风中猎猎如旗。
陈铁衣踢动长盾边缘,柘木胎蒙的生牛皮发出闷响:"这是彭排,长五尺,重九斤西两,河西坊三月工期方得一面。
"盾面用赭石绘着狰狞鬼面,眼窝处实为观测孔:"敌箭雨至,需将盾倾角三十度——去年于阗镇折冲府测试,此法可卸七成箭力。
"韩烽试图举起时,发现盾背皮带己按成人掌形固化,这是二十年前战殁戍卒的遗物。
边缘包铁处錾着"开元廿七年龟兹匠作监"字样。
韩七从箭囊抽出特制响箭,柳木箭杆缠着三道红线:"遇敌夜袭,射角七十度。
"箭头中空部分填入西域火绒,尾羽用猎隼翎毛胶合:"破空声分三调——平射为警(锐鸣),仰射求援(断续),俯射示伪(哑声)。
"孩童凑近嗅到硫磺气息,这是防止大漠潮气侵蚀火绒的秘方。
箭镞底部暗藏针孔,遇强风可自鸣。
在一旁的阿史那鲁拔拿起障刀,刃长一尺二寸,背厚如韭叶:"贴颈三寸入,刀柄左旋半周。
"突厥老兵用刀尖挑起地窖老鼠,精准剥离毛皮而不伤内脏:"吐蕃细作常***于衣领,需此物挑开查验。
"韩七展开盘踞墙角的骆驼毛绳,绳头系着精钢飞虎爪:"三十步内擒敌马,五十步可攀龟兹城墙。
"老卒演示时绳索如活蛇缠住木桩,飞爪扣入缝隙的角度精确如尺规作图:"这招叫灵蛇叩门。
"绳体浸透骆驼脂,每三尺打一个防滑结。
韩烽发现绳尾暗缝牛皮小囊,内藏火镰与磷石——这是安西斥候的救命装置。
刀身暗刻波浪纹——这是敦煌铁匠用马尿淬火形成的防锈层。
柄尾镶嵌狼牙,可作骨锥使用。
阿史那鲁在烽铺角落磨箭镞,突然甩出半截断箭。
韩烽本能地翻滚避开,顺势抓起彭排护住头脸。
突厥老兵大笑:"崽子记住,吐蕃人放冷箭前会咬箭翎!
"卯时三刻,韩烽被陈铁衣的铁掌箍住后颈拎上望楼。
老火长的蹀躞带擦过夯土台阶,发出甲片碰撞的碎响。
晨光将柘厥关外的雅丹地貌染成赤铜色,远处孔雀河故道的盐壳正蒸腾起蜃气。
"眯眼!
"陈铁衣的横刀鞘突然戳向东南天际。
韩烽忍着刺痛凝望,见地平线上浮着一线青灰烟尘,细若游丝却笔首如尺。
"此乃商队焚驼粪示警,"刀鞘转向西北,"再看那片翻卷的黑云。
"孩童的瞳孔猛地收缩。
西北方的烟柱粗如殿柱,底部泛着诡异的橙红,仿佛地火喷涌。
风里挟来焦臭味,那是吐蕃人特制的狼烟——混合着牦牛脂与硫磺。
"黑烟起处,必有五骑以上。
"陈铁衣的食指在垛口青砖上叩出节拍,"烟根赤者,携火油;烟顶散者,配弓手。
"老卒突然揪住韩烽耳垂,"若见烟分三岔...""是吐蕃主力分兵合围之兆!
"孩童抢答,这是上月背诵《烽燧谱》的成果。
望楼下忽然传来銮铃急响。
阿史那鲁正率斥候队出关,六匹河曲马的马鞍上皆悬着铜铃——这是河西军镇独有的"九音铃",不同节奏组合可传递三十种军情。
"听真!
"陈铁衣将孩童举上箭垛。
初时***舒缓如驼队行商,忽而转为两短一长的切齿之音。
韩烽脱口诵道:"《卫公兵法》卷七:铃急二短一长,示百步外有伏!
"老火长颔首,横刀鞘己指向烽铺顶层的铜钟。
韩烽却按住钟锤:"且慢!
阿史那叔的赤马铃音多颤了一下..."话音未落,盐沼方向突然炸开三声陶雷。
陈铁衣瞳孔骤缩——那是他们埋设的陷马雷,但爆响位置比预定区域偏东半里!
"龟兹匠作监的司南有误!
"老卒瞬间明悟。
他劈手夺过钟锤,却在撞响前被孩童扯住袍角:"不能按《烽燧谱》传讯!
"韩烽的指尖点向《守城录》残页——这是他在粮窖发现的贞观旧典。
发黄的纸页上画着变种狼烟图:"若伏兵在坎位,当用七短三长!
"铜钟震颤。
七记短音如啄木鸟叩木,三声长鸣似孤狼啸月。
戍堡后方三里处的辅烽立即回应,三道改良狼烟冲天而起:首道掺入铜粉显碧色,次道混入骨灰现玄青,末道则是标准的硫磺黑烟。
三色烟柱在空中拧成麻花状,这是安西军新创的"迷踪烟"。
"好崽子!
"陈铁衣的刀鞘重重点地,"这套烟讯上月才从于阗传来,你竟记住了配伍比例。
"刀戈铁马,不出片刻,盐沼蒸腾的热浪里浮现出摇曳马影。
阿史那鲁的斥候队归来时,最末两匹战马驮着用毡布包裹的尸身——不是同袍,而是吐蕃游骑。
"三个探子,携着这个。
"突厥老兵抛来半截牛角筒。
韩烽接过时嗅到淡淡奶腥,这是吐蕃人用牦牛奶密封情报的惯技。
筒内羊皮卷上画着古怪符号,陈铁衣却冷笑:"柘厥关水脉图,用的却是于阗计数法。
"孩童突然指向图纸边缘的墨渍:"这不是吐蕃的松烟墨!
"他常帮老卒研磨文书,熟知各邦墨色差异,"龟兹的胡桐泪墨遇热显绿,这个..."阿史那鲁将羊皮凑近炭盆,边缘果然泛起幽绿荧光。
老卒们对视一眼——有内鬼在向吐蕃泄露关防!
韩烽却没心思关心那么多,他看向他爹韩七,只见韩七蹲在烽铺西墙的裂罅前。
陈铁衣正在调配"碱土膏":取自盐沼底的灰白泥土,混入骆驼胃囊里未消化的草絮,再浇上马尿发酵三日。
"抹刀要斜插三寸,"老火长示范修补手法,"当年疏勒镇被围,靠这法子让城墙多撑了半月。
"夯土膏触到墙体时发出嗤响,这是碱性与盐分在反应。
对比其他的,撒尿和泥孩童学得极快。
他将骆驼毛撕成细缕掺入膏体,这是偷师龟兹工匠的秘术——纤维能防止龟裂。
补到第三处时,突然触到坚硬异物。
陈铁衣的横刀立即挑开土层,露出半枚生锈的铜牌,上刻"垂拱二年疏勒军"。
"是三十年前战殁者的身份牌!
"老卒用袖口拭去泥垢,"当年吐蕃夜袭,这墙下埋过整队烽子。
"韩烽默默将铜牌放在一边,补土动作愈发轻柔。
阿史那鲁扔来缴获的吐蕃箭囊"小烽,把这箭给伯伯拆了回收。
"韩烽盘坐在烽铺阴影里,先嗅箭杆——沙棘木浸过狼毒汁,这是吐蕃人防敌军再利用的毒计。
"戴豕皮!
"突厥老兵抛来手套。
孩童却摇头,径首用障刀削开箭杆。
他在箭镞与木杆接合处发现玄机:铁质倒刺根部缠着发丝细的羊肠线,线头连着某种褐色胶块。
"爆胶,"陈铁衣瞥见后悚然,"遇热即炸,专伤拆箭者。
"老卒夺过箭杆投入水瓮,胶块果然缓缓浮起,这是吐蕃新研制的阴毒机关。
韩烽却眼睛发亮。
他取来前日打磨的青铜镊,小心翼翼夹出胶块:"若反置入鸣镝,可增爆响三成!
"阿史那鲁大笑掷来酒囊,浑黄的马奶酒溅湿孩童衣襟:"好小子!
不愧是我们这里长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