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妄撩起布帘走进茶棚的时候,裤脚被路边的晨露打湿了。
阮清霜在后面跟着,腰间别着的砍柴刀随着他的走动,碰到木桌发出咚咚的声响。
“两位客官,想吃点啥呀?”
老茶倌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眼睛往阮清霜的刀上瞟,“咱镇里这两天可不太安宁,夜里啊,最好别出门。”
“咋个不安宁法呢?”
苏妄拉过一条长凳坐下,从兜里掏出两文钱,啪地拍在桌上。
老茶倌凑上前说:“西头那口枯井闹鬼呢。
从前天开始,每到三更半夜的时候,井底就传出女人的哭声。
王捕头带着人去查看过,井口盖着石磨,可那哭声就好像是从地底下渗出来的一样。”
阮清霜给自己倒了一碗茶,茶沫子在碗里晃荡着,他问道:“有没有人失踪啊?”
“目前还没有。”
老茶倌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不过李屠户家的小子昨天在井边撒尿的时候,说看见井里浮着一张脸,穿着红衣服,头发还往下滴水呢。”
苏妄用手指轻轻敲着桌沿。
他布包里的玄阴符这两天老是发烫,现在正隔着粗布硌着他的大腿呢。
“王捕头在哪儿呢?”
他端起茶碗,“让他带我们去井边看看。”
最后在茶棚后面的小巷子里找到了王捕头。
他穿着一件洗得都发白了的皂隶服,手里紧紧攥着半块凉透了的炊饼。
瞧见苏妄递过来的玄阴符,他那喉结上下动了动,说道:“前儿个啊,就在井边的泥里头,我也捡到一张这东西呢。”
然后这西个人就朝着西边走。
王捕头一脚踢开了挡在路上的碎砖头,一边说道:“这口井啊,原本是镇子里用来喝水的。
可是十年前呢,井壁塌了一半,打那以后就废了。
上个月的时候,有个外乡来的货郎,到这儿来问路,说是要找什么‘玄阴教分坛’,从那之后啊,这人就没了影踪。”
那口枯井就在野地里呢,井口上扣着一块磨盘,磨盘的边缘还压着七枚铜钱。
苏妄蹲下身子,用指甲在磨盘缝里的泥上刮了刮。
那泥的颜色有点发乌,还混着细细的小红砂。
他把这泥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说道:“这砂不太对劲啊。
这味儿啊,就像是血渗到土里,沤了十年的那种味儿。”
阮清霜弯下腰,伸手摸了摸井沿。
井壁的青石板上有一道大概半指宽的划痕,看着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那划痕的末端还挂着一缕暗褐色的东西。
她就问:“这是红布吗?”
王捕头抽了抽鼻子,说道:“我前儿个来的时候啊,也闻到一股腥气。
可是我掀开磨盘看了看,井里就只有半尺深的积水。”
苏妄把身上的布包解下来,一下子甩给阮清霜,说道:“你就在这上面守着,我下去看看。”
阮清霜伸手拽住他的腰带,说道:“井壁滑得很呢。”
苏妄却说:“滑才有意思呢。”
苏妄咧着嘴笑了笑,伸手就从怀里掏出一根麻绳,系在了自己的腰上。
他说道:“我师父以前讲过,鬼呢,就怕那些蛮横的人,可蛮横的人又怕那些不要命的。”
这井里头可比外面冷多了。
苏妄就这么踩着井壁上的裂缝,一点一点地往下挪。
越往下走啊,那股子腥臭味就越重。
等他的脚碰到井底的积水时,他就摸出了火折子。
借着火折子的光亮,他瞧见有半具骸骨就泡在泥水里呢。
那肋骨上裹着己经腐烂的红布,头发里还插着一支银簪。
“我去,”苏妄忍不住骂了一句,然后蹲下了身子。
他看到骸骨的手边压着一块青石板,也就巴掌那么大,上面刻着一些歪歪扭扭的符号。
他刚想伸手去捡,指尖突然就像被什么刺了一下,那感觉就好像是有人在他梦里掐了他一把似的。
“这是不是镇梦碑啊?”
王捕头把石板接了过去,借着月光眯着眼睛仔细看,“二十年前我爹当捕快的时候,就说玄阴教被灭掉的时候,玄门用了九块镇梦碑把他们那些邪术给封印住了。
你看这符号,和我爹以前旧案卷里的拓本一模一样啊!”
阮清霜把石板翻了过来。
石板的背面有半行小字,不过被腐蚀得只剩下“玄阴左使”这西个字了。
苏妄扯了扯沾满泥的袖子说:“这是墨无垢干的事儿。
他想找镇梦碑,肯定是想把封印给破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呢,就听到远处传来了哭嚎的声音。
刘寡妇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发髻都散了一半呢,她紧紧抓着苏妄的衣袖,手抖得厉害,说道:“先生啊!
我家小梅啊,她刚刚说要去井边捡柴火的,可现在却找不着人了呀!”
苏妄伸手摸了摸布包里那烫乎乎的玄阴符。
他抬头看看天,月亮被云彩遮去了一半,就像一块浸了血的玉石似的。
阮清霜把砍柴刀在手里一握,干脆地说:“走。”
王捕头也己经把腰牌拿出来了,说道:“我这就去调派人手。”
刘寡妇哭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边哭边说:“小梅今天早上就说呢,说有个穿着红衣服的婆婆,在她梦里拍她的背,还说‘跟我走,给你买糖吃’……”苏妄听到这儿,脚步一下子就停住了。
他突然想起阮清霜前天说过的话,她弟弟失踪之前,也梦到过穿红衣服的婆婆呢。
夜里的风卷着枯井那股腥臭味就吹过来了。
苏妄又摸了摸腰间的麻绳,那麻绳上还沾着井底的泥呢。
然后就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笑,说道:“墨无垢,你等的人,己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