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正伏案于你曾安眠的床榻,让信笺替你承接我未尽的絮语。
窗外是北京永不停歇的夜雨。
我想象雨水正穿透我的皮肤,洗去我体内那些腐朽的部分。
我的钢笔在纸上划出深沟,像刀片割开手腕那样毫不犹豫。
这封信将是我的遗书,而我终于可以告诉你:死亡是我唯一能抵达的家,而你,永远是我无法抵达的远方。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早己成为风的一部分。
我曾在无数个夜晚梦见自己沉入深海,身体被水压碾碎,骨骼化作珊瑚,而心脏仍在跳动,像一盏固执的灯。
医生说我病了,可我知道,我只是提前听见了死亡的脚步声——它轻盈如猫,踩着我的影子前行。
他们说,人死前会看见走马灯。
可我的走马灯里只有你。
你站在夏日的暴雨中,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像一条黑色的河流。
我伸手想替你擦干,却发现自己的指尖开始透明。
原来我早己被时间蛀空,只剩一副脆弱的壳,勉强盛装一点尚未熄灭的爱意。
我试过了,真的试过了。
试图像正常人那样呼吸,吞咽,行走。
但每次吞咽都像是吞下玻璃碎片,每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你的气息——那混合着薄荷烟和苦橙香水的气息。
我的肺叶因此长出荆棘,每一次扩张都带来新的伤口。
医生说这是心理作用,他们不懂,这是爱的生理反应,是灵魂在体内造反的证据。
希腊人说,遗忘是第二次死亡。
那么,我恳求你——不要忘记我。
不要忘记我咳血时染红的袖口,不要忘记我逐渐消瘦的轮廓,不要忘记我在深夜攥紧被单的手指。
让我的名字像雪一样融化在你的记忆里。
我曾用尽全部力气,在每一个疼痛的清晨,模仿健康人的样子爱你。
圣经里写过,爱如死之坚强。
可我觉得,爱比死更狡猾。
它让我在呼吸衰竭时仍贪恋你掌心的温度,让我在意识模糊的间隙,反复梦见你的眼睛——那里面盛着整个宇宙的光,而我只是一粒微不足道希望你救赎的尘埃。
现在,尘埃要回到星空去了。
在古老的北欧传说中,维京战士若在战场上英勇战死,女武神会引领他们的灵魂前往英灵殿。
而我,一个怯懦的逃兵,只配被遗忘在冥河的暗流里。
我的灵魂将化作萤火,徘徊在你途经的每一个夜晚。
昨夜,一只蓝翅蝶撞进我的房间,在台灯下徒劳地扑打翅膀。
我凝视它鳞粉剥落的残翼,突然明白:原来我们都是光的囚徒。
你追逐太阳,而我溺毙于你眼中的倒影。
我经常梦见一切的起源,世界本来空无一物,混沌而死寂。
黑暗里,开始坠落幽蓝的火焰,仿佛有人手持火把,拼尽力气把我拉出创伤的深渊,一点一点为我照亮幽暗的森林,照亮这个世界,这个美好又残酷的世界。
后来我从梦里醒来,可还是能看到那个梦,我总是看见那个时候的自己,小小的身影,正朝着远方有你的光里奔去。
无忧无虑,充满欢愉。
满脸憧憬地奔向我注定投入的那个温暖怀抱。
请别为我哭泣。
如果某天你路过一片陌生的海,看见浪花上浮着细碎的磷光,那是我在对你微笑。
此刻,我的笔尖开始渗血,字迹逐渐模糊。
最后一片止痛药在舌尖融化,甜得发苦。
如果有一天你读到这封信,请把它烧成灰烬,撒进风里。
你的名字,将成为我墓碑上最后一枚锈蚀的铭文。
这封信写于***生效前的半小时,字迹潦草,请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