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青石板路染成蜜糖色,她刚走到巷口,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周叙白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长衫下摆被风吹得扬起,他摘下眼镜擦拭着镜片:"沈小姐留步。
"两人在巷口那棵歪脖子柳树下站定,树影在彼此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周叙白的眼镜片反射着余晖,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你父亲...... 还好吗?
" 沈知夏突然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有道浅浅的疤痕 —— 那是当年为她摘槐花时被树枝划破的。
"三个月前过世了。
"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肺痨,走的时候很安详。
" 周叙白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往巷子深处走,粗糙的掌心烫得她皮肤发疼。
"松开!
" 沈知夏挣扎着,看见他袖口露出半截绷带,渗着暗红的血迹。
"别声张!
" 周叙白把她拽进颓圮的院墙,墙缝里钻出的拉拉秧缠住了她的裤脚。
"你拿着地契招摇过市,是嫌命太长?
" 他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怒意,镜片后的眼睛布满红血丝,"知道王老五吗?
上个月就因为藏了半张地契,被捆在老槐树上活活打死。
"沈知夏猛地抽出被攥得生疼的手,从布袋里掏出地契拍在他面前:"我父亲临终前说,这地契能证明......" 话音未落就被周叙白捂住嘴,他贴在她耳边的呼吸带着烟草味:"有人来了。
"巷口传来皮鞋踏过石子路的声响,三个穿灰色制服的人正往这边张望,领头那人腰间的枪套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周叙白突然将地契塞进墙缝,拉着沈知夏蹲在齐腰深的蒿草里,她能听见他心脏撞着肋骨的声音,和远处工作队的喊话声混在一起。
"周叙白!
有人举报你私藏田契!
" 皮鞋声越来越近,周叙白突然在她掌心塞了样东西,触感冰凉坚硬。
"去东头磨坊找刘瞎子," 他的声音轻得像风,"就说...... 槐花开了。
"沈知夏眼睁睁看着他推开蒿草站出去,听见制服人员掏枪的声响,听见他被反剪双手时的闷哼。
当皮鞋声消失在巷口,她摊开手心,那枚黄铜怀表正滴答作响,背面刻着的 "叙" 字被摩挲得发亮 —— 这是当年他送她的定情信物,在南京失守那天被炮火炸成两半。
暮色漫过青柳村时,沈知夏摸到父亲书房那只樟木箱的夹层。
照片上两个穿着长衫的男人站在稻田边,父亲身边的周伯父笑得露出白牙,两人脚边蹲着扎羊角辫的自己,手里举着半块麦芽糖。
照片边角写着 "民国三十一年秋",墨迹己经发灰,却仍能看出是父亲的笔迹。
她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的夏夜,听见父亲和周伯父在书房争吵。
"这批军火要是交上去......" 周伯父的声音压得很低,"日本人那边......" 父亲摔碎了茶碗,瓷器碎裂的脆响里,她听见 "三亩地" 三个字像石子投入深潭,漾开一圈圈恐惧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