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十年。这十年，我像一缕被遗忘在旧照片里的尘埃，困在无边无际的虚无中，没有时间，没有感知，直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我唤醒。我曾以为死亡是终点，是安宁的永眠，但我错了。真正的地狱，是让你亲眼看着自己用爱浇灌长大的孩子，长成一棵遮天蔽日的、名为“绝望”的毒树，而你却连一片叶子都无法触碰。我的儿子，林舟，那个曾经会在雨天为一只流浪猫撑伞，会因为解开一道数学难题而羞涩微笑的男孩，如今成了这个世界的噩梦。他们叫他“天灾”，称他为“末日阴影”，是悬在七十亿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我，只能作为一个无声的、冰冷的旁观者，看着他一步步，将这个世界推向毁灭的深渊。我多想抱抱他，问一句：“小舟，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意识回归的瞬间，我正漂浮在一片刺眼的白光里。

不，那不是光。

那是一面覆盖了整面墙壁的巨大屏幕，上面滚动着瀑布般的数据流，复杂到让我这个曾经的软件工程师都感到头晕目眩。而在屏幕前，一个挺拔的背影正静静站立着。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身形修长，肩膀宽阔，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压迫感。

我的“视线”穿过他，看到了屏幕角落反射出的那张脸。

棱角分明，眼神冷漠，薄唇紧抿，和我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腼腆笑容的少年判若两人。可我知道，那就是他。

我的儿子，林舟。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虚空般的疼痛。我死了吗？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无数疑问在我混乱的意识中炸开，但我的本能只有一个——靠近他。

我试着向前“飘”去，身体轻盈得像一团空气。我穿过冰冷的金属地板，穿过一张张操作台，最后停在了他的身边。他似乎毫无察觉，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在屏幕上。

“尊主，‘天启’系统最终自检完成，所有节点运行正常，随时可以启动。”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到林舟身后，恭敬地躬身汇报，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和狂热。

尊主？

我愣住了。这个充满中二气息却又令人不寒而栗的称呼，是在叫我的儿子？我那个连在课堂上回答问题都会脸红的儿子？

林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他的声音变了，不再是记忆中清朗的少年音，而是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全球通讯网络的物理切断点已全部部署完毕，共计三千六百七十二个。只要您一声令下，三秒之内，这个世界将彻底失联，退回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前的交流方式。”另一个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女人汇报道，她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看向林舟的背影时，却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我震惊得无法思考。全球通讯网络？物理切断？

他们在说什么？这听起来像是末日电影里的台词。

我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穹顶高不见顶，无数服务器指示灯像星海般闪烁。数百名工作人员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整个空间安静得只剩下机器的嗡鸣和键盘的敲击声。这里不像任何国家的政府或军事机构，更像一个独立于世界之外的科技王国。

而我的儿子，林舟，就是这个王国的君主。

这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最后的记忆，是十年前一个雨夜。我为了给即将参加物理竞赛的林舟买一本参考书，开车闯过一个路口时，被一辆失控的卡车迎面撞上。剧烈的冲击和玻璃碎裂的声音，是我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回响。

那一年，林舟十七岁，品学兼优，温和善良，是我这平庸半生里最大的骄傲。我曾无数次想象过他的未来，他会考上最好的大学，成为一名杰出的科学家，娶一个温柔的妻子，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我为他规划好了一切，却唯独没有规划我的提前离场。

可眼前的景象，比我做过的最荒诞的噩梦还要离奇。这十年，他没有成为科学家，反而成了一个……恐怖组织的头目？

“开始吧。”

林舟终于开口了，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死神的谕令，让整个控制大厅的空气瞬间凝固。

“是，尊主！”

所有人齐声应和，声音里透着一股奔赴圣战般的决绝。

巨大的主屏幕上，数据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实时更新的、布满了密密麻麻光点的世界地图。

“‘天启’系统启动，倒计时开始！”

“十！”

“九！”

冰冷的电子音回荡在大厅里，敲击着我虚无的灵魂。我疯了一样地想要冲过去阻止他，想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摇醒，问他到底在干什么。

可我的身体径直穿过了他的身躯。

我碰不到他。

我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三！”

“二！”

“一！”

“执行！”

随着林舟最后一个字落下，世界地图上那无数代表着网络节点的光点，在同一瞬间，齐刷刷地熄灭了。从亚洲到欧洲，从美洲到非洲，整个星球的光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灭，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我能想象到这一刻，地面上正在发生什么。

飞机与塔台失联，高铁调度系统崩溃，金融交易瞬间中断，无数依赖网络维持的生命保障系统停止工作……一场席卷全球的、史无前例的巨大混乱，就因为我儿子的一句话，降临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控制大厅里爆发出压抑的欢呼，那些研究员和战士们激动得互相拥抱，眼含热泪，仿佛见证了神迹。

他们是疯子，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

而林舟，这个疯子们的头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成功的喜悦，没有大仇得报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空洞和疲惫。

他缓缓转过身，走向大厅中央那张唯一的、独立的控制台。我跟在他身后，像一个无助的影子。

控制台上没有复杂的仪器，只摆着一个相框。

一个很老旧的，边缘已经磨损的木质相框。

相框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搂着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笑得一脸灿烂。少年则有些不好意思地推着男人的胳膊，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那是我，和我的儿子林舟。

是我出车祸前一周，他拿到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时，我们拍下的照片。

林舟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相框上那早已不存在的灰尘。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眼神中那冰封千里的冷漠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流露出无尽的悲伤和……眷恋。

“爸，”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呢喃，“他们说，科技是全人类的财富，是推动文明进步的阶梯。”

他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可我用了十年才想明白，所谓的阶梯，不过是他们用来巩固自己地位，并且可以随时抽走的梯子。他们用它创造了繁华，也用它制造了让你我天人永隔的‘意外’。”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意外”？我的死不是意外？

一股寒意从我灵魂深处升起。

“你不是总教我，‘当规则不公平时，就去成为制定规则的人’吗？”

林舟抬起头，空洞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我所在的位置。我能感觉到，他在“看”我。

“现在，我做到了。我会把他们引以为傲的一切，他们的秩序，他们的科技，他们的文明，一样一样地，全部砸碎。”

“第一步，我已经完成了。这个世界，已经聋了，也瞎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那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表情。

“接下来，我要让它流干最后一滴血。”

说完，他抬手在控制台的虚拟屏幕上按下一个按钮。

主屏幕上，那张黑暗的世界地图再次亮起，但这一次，出现的不再是网络节点，而是一个个闪烁着危险红光的坐标，遍布全球各大主要城市。

而在屏幕的最上方，一行血红色的倒计时，开始跳动。

“审判”计划启动，全球同步打击倒计时：23：59：59

我的灵魂仿佛被冻结了。

全球通讯网络瘫痪，仅仅是开胃菜。

二十四小时后，一场覆盖全球的、毁灭性的打击，即将到来。

我的儿子，他不止要让世界失联，他要彻底毁灭这个世界。

而这一切的根源，竟然是我的死？

我漂浮在半空中，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看着那个疯狂跳动的倒计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惧攫住了我。我必须知道真相，必须知道这十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什么把他逼到了这一步。

我必须……阻止他。